碳中和将怎样重构全球地缘政治格局？

王元丰

中国发展战略学研究会副理事长 北京交通大学教授

实现碳中和（即温室气体净零排放），从化石燃料过渡到可再生能源，不仅会改变人类未来能源以及经济与社会的现状，而且将会改变大国关系，重塑全球地缘政治格局。第一次工业革命两百多年以来，化石燃料的获取和使用，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世界大国的兴衰。英国因为拥有丰富的煤矿，并发明高效使用煤炭的蒸汽机等机械，成为工业革命的发祥地和“日不落帝国”。第二次工业革命对石油和天然气的利用，塑造了“美国世纪”，造就“车轮滚滚”上的美国，也让美国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改写全球经济和地缘政治格局。未来世界各国的脱碳转型将成为21世纪重塑地缘政治的主要因素之一。

不过，历史并不会简单重复，新的碳中和也不会与过去一样。美国威尔逊中心的两位专家给出碳中和的新特征。首先，碳中和不仅仅是一种能源补充，而是能源替代。在上世纪六十年代石油取代煤炭成为全球主要能源供应源以后，煤炭仍然在全世界得到广泛的使用。但是，实现碳中和要求将化石燃料消耗降到绝对最低，多数的化石燃将不能再继续使用。

其次，这次能源转型要比以往的能源转型快得多。能源历史学家瓦茨拉夫·斯米尔(Vaclav Smil)指出，在以前的转变中，一种新能源需要50多年的时间才能达到“广泛渗透”，那个时代的转型主要是因为新的能源更便宜，或者对最终用户更有用，是市场“看不见的手”在起作用。但是，今天向清洁、绿色能源的转型是任务驱动的，因为人类必须在未来30年左右实现碳中和，才能避免气候变化引起的灾难和冲击。

根据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评估，要想有66%以上的机会将变暖幅度控制在比工业革命前温升1.5°C或更低，全球必须在未来30年内实现碳中和。将升温控制在2°C以内，也需要到2070年或2080年左右实现净零排放。而现在低碳能源只占全球能源结构的15%左右，所以，人类社会必须要快速脱碳。

历史上没有过这么短时间的能源大调整。如此快速发展清洁和可再生能源，将改变很多国家和地区的权力和影响力，重新绘制21世纪的地缘政治地图。为了分析和应对能源转型对全球地缘政治的影响，国际可再生能源署（IRENA）召集成立了由冰岛前总统奥拉维尔·格里姆松(Ólafur Grímsson)任主席的全球委员会来进行研究，并发布报告《一个新世界：能源转型的地缘政治》。报告认为能源转型将改变全球权力分配、国家间关系，导致地缘政治不稳定，增加冲突风险。

美国智库兰德公司在地缘政治的模拟预测上很有声望。在上世纪50年代，兰德公司与美国国防部一起设计军事演习，模拟美国与中国和俄罗斯两线作战的安全场景，其结果令人称道。最近，兰德公司用这类地缘政治模拟工具包分析清洁能源将如何改变世界地缘政治格局。兰德公司的结果将未来碳中和赛跑中的不同国家分为三类：第一类是由冰岛这样的国家组成的，它们已经完成了转型，向可再生能源转型对其已几乎没有负面影响。第二类是依赖石油出口的国家，它们损失最大。第三类国家既是化石燃料的生产国，又是化石燃料的消费国。这些国家面临矛盾的选择，在努力使本国经济脱碳，同时又希望石油、天然气和煤炭出口的收入最大化。但这类国家如果不能坚定地走碳中和之路，也有可能成为转型失败的国家。

碳中和将改变不同国家经济、政治与军事实力，以及国际关系和战略资源的格局，既为世界和平与稳定提供新的途径，也可能由于当前国际关系突然改变，使国际秩序变得不稳定甚至混乱。一些国家可能会受益于新的地缘政治。目前大量进口化石燃料的国家将减少对出口国的依赖，改善其贸易平衡。如果其能抓住主动权，发展好清洁与可再生能源系统，在新的国际格局中将成为领导者。而化石燃料需求的下降，可能严重冲击那些没有充分准备的国家。那些未能提前转型实现经济多样化的化石燃料生产国家，可能会陷入不稳定。而其中治理能力薄弱的国家，随着石油收入的大幅减少，可能导致社会分裂和冲突。

向碳中和转型作为重要的驱动力，可能会对世界大国产生不同的影响，重新定义21世纪的大国竞争。IRENA预测，美国刚刚兴起不久的页岩气产业可能崩溃，美国在中东建立联盟和军事基地的重要性将会削弱。较早就推出《欧洲绿色新政》(European Green Deal)，非常重视可持续发展的欧盟和英国，在2050年能够顺利实现气候中立，为经济和工业发展创造新的机会，并在未来全球地缘政治格局中处于有利地位。由于目前约60%的太阳能电池板是由中国企业生产，中国在可再生能源制造业的主导地位，将为其未来创造巨大的贸易优势，拓展新的发展空间。

英国智库“碳追踪”(Carbon Tracker)最近的一项研究发现，如果实现全球气候目标，40个依赖化石燃料的国家的石油和天然气收入将平均下降51%。而作为石油天然气时代的“能源超级大国”俄罗斯将会受到严峻挑战，对于中东、南美等大多数石油出口国来说，国家的财政将长期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可能会陷入社会动荡甚至内战。

碳中和带来的转型，可以说是二战结束以来最大的地缘政治转变，希望人类能平稳过渡。

《环球时报》2021年4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