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表——从表叔到“表叔”

几十年前，中国大地上曾经最流行的唱段之一是《我家的表叔数不清》，那是“革命京剧样板戏”《红灯记》里李铁梅的一个唱段。在戏里，铁梅在唱这一段之前有这样一段对话：“铁梅：奶奶，我怎么有这么多的表叔啊？李奶奶：我们家老姑奶奶多，你表叔就多呗！”表叔在这里是姑奶奶的儿子。一般地说，表叔是父亲的表弟。所谓表兄弟就是姑母或者舅母、姨母的儿子。

那么，为什么姑母或者舅母、姨母的儿子称为表兄弟？我们需要先看一下“表”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康熙字典》、《辞源》等比较传统的字书中，“表”字所属的部首是“衣”部。其原因是“表”字的本义是外衣或者加上外衣。其篆字的写法是：

也就是衣字中间一个毛字。据说因为上古之时，还不懂得纺织，就把动物的毛皮穿在身上，看来这真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字。

《论语·乡党》说孔子“当暑，袗絺绤，必表而出之”。这句话有两种解释，一种是说，夏天穿着葛麻布的衣服（絺，细葛；绤，粗葛），“若出行接賓客”就需要外加上衣。另一种解释说，这些葛麻衣服只能穿在外面，里面需穿内衣。但是，不管哪一种解释，“表”字都是外衣或穿外衣的意思。

《庄子·让王》：“子贡乘大马，中绀而表素”。说的是子贡里面穿着绀（青紫）色的衣服，外衣则是白色（素）的。

外衣或加外衣，这是“表”字的本义。从“外衣”就引申出“外”的意思，表字其他一切含义都是从这个“外”推衍而出。

先说上面提到的表兄弟。根据我们古代的宗法，无论是父亲的姐妹家的儿子，还是母亲兄弟姐妹家的儿子，都是外姓人。虽然称为兄弟，可都是外人，所以称为表兄弟。表在这里就表示外。所谓表亲，表叔、表侄、表姑、表姨、表姐妹，都是外姓人。有的时候，把祖父的姐妹和祖母的兄弟姐妹的孙一代也算进来，表兄弟姐妹就更多了，所以有“一表千里”的说法。有时为了强调是最近的表亲，就把父亲的姐妹家的儿子和母亲兄弟姐妹家的儿子，称为“中表兄弟”。

表字的其他用法也都从这个外的意思引出的。

与“表”意思相反的字是“裏”。裏的意思是内衣，过去也写为裡。引申为裏面。如今，这个“裏”字已经简化为“里”。过去，裏和里是两个不同的字，里是居住的单位，每二十五家（也有说五十家或一百家）为一里。著名的东汉文字学家许慎所居住的地方就在“汝南郡召陵县万岁里”，如今“里弄”的“里”还是这个意思的残留。现在，裏和里合并了，只能从上下文意思上区分。

表和里就是外和内。现在有词语“由表及里”、“表里如一”或“表里不一”等。

表是外的意思，所以我们称外表，又有词表面、表皮、表层等等。

外表就是能够让别人看得见的，或者就是给别人看的，于是就有了“表示”、“表露”。

外表是让别人最容易区分的，于是“表”就是一种标记、标识。如天安门前的“华表”，过去在很多宫殿、陵墓前面都有类似的石柱（最早是木柱），就是一种标记。柳宗元《柳府君坟前石表辞》：“既窆，立石表于坟前”。这种表，也就是后来的墓碑。

要表示，总是想把最好的一面显示出来，让大家来学习，这样的“表”就是“表率”，如《礼记·表记》：“仁者，天下之表也”。

这些好的榜样、作出的表率要让大家都知道，都向他们学习，于是“表”就是“表扬”、“表彰”，如《史记·礼书》：“目好五色,为之黼黻文章以表其能”。

人们要通过口述、文字等方式表示，这就是表白、表述、表称。连说带动作比划的称表演，只是说的称说表或表白。例如，如今常常演出的各种戏曲都有一段《表花名》，就是把一年十二个月中开的各种花名说一遍。

过去，当官的要把自己的内心想法告诉皇帝，就要给皇帝“上表”，这“表”就有一定格式，最后大多是“臣某某诚惶诚恐顿首”或者“诚惶诚恐死罪死罪顿首”之类的话。

为了更好地表述自己的想法，或者把复杂的事项说清楚，就采用一定的格式把这些内容放进去，这就是“表”或者“表格”。《史记》就有《三代世表》、《十二诸侯年表》等十个表，后世的史书也都有这样的表。如今我们写研究论文，图表简直是不可能没有的东西，而表又是图的基础。

为了更好地揭示、测量或记录客观存在的各种数据、指标、物理量等，我们必须借助某些工具，也就是各种表。

最早的表之一，是测量日影的“仪表”——日晷。《史记·司马穰苴传》：“穰苴先驰至军，立表下漏（漏，漏壶，计时器）”。《后汉书·律历志》：“乃立仪表以较日影”。现在我们把各种各样的测量表示器都叫做仪表，可是最早“仪表”（简称表）就是指日晷（当然仪表还有别的意思，那就是人的仪容外表）。

如今，“仪表”已经有各种各样，几乎每家每户都有的是电表、水表、煤气表，测量温度的称寒暑表（现在改叫温度计了）。而用的最多的仍然是与原来的“表”——日晷性质相似的计时器，那就是钟表。习惯上，体型大的称钟，体型小可以戴在手上或放在衣服口袋里的称手表和怀表。——人们是这样喜欢这种东西，以至于为它专门造了一个字，錶，但是这个字的寿命不长，如今又被简化还原成表。

本来，手表只是一个观察时间的工具，可是，由于价格差别巨大，从十几元到几十万元的都有，价格昂贵的手表便成了一些人夸耀财富和身份的象征。陕西的原安监局长杨某人就很喜欢这些名表，被网上的小年轻人戏称为“表叔”。揭露出来一看，原来是一个社会的“蠹虫”，由于受贿和巨额财产来历不明，被判了十四年徒刑。

从外表看，“表叔们”都很光鲜。但是，在光鲜的外表里面，却包藏着一颗丑陋的黑心。

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有表有里。我们观察一个事物，不但要看它的“表”，更要通过观察和分析，弄清楚它的“里”。所谓科学研究，也无非就是做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