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张与讲章

苏州话中，谈话、说话被说成“讲tsaŋ（音张）”，一般人就写成讲张。

为什么把讲话说成讲张呢？有人说，这是讲张士诚。说元末张士诚占据苏州，给苏州“人民”好处，所以“人民”说他好。朱元璋不让老百姓说，“人民”就私下说，并把说话称为“讲张”。这显然是无聊的附会，从何时开始有此传说不详。我估计是与“烧狗屎香”^【注】一样，是在20世纪50年代编“伪民间故事”之风盛行时编出来或“挖掘”出来的，而当时是搞阶级斗争的年代，于是传说流行开来。

有人认为，这个词应该写为“讲争”。这个说法，不能说没有一点道理。苏州话口语中“争”的发音也确是tsaŋ。但是，“争”的语境较为激烈，而且，更重要的是“讲争”一词缺乏旁证，但不管怎样，这仍不失为一种可能。

关于这个词，我一直主张写为“讲章”。前两天，偶看叶祥苓先生编撰的《苏州方言词典》，该词典亦写为“讲章”。

会有老苏州人会有疑问，章字是常用字，更是一个姓氏，苏州人大都读成tsɑŋ，与张tsaŋ读音略相异。为什么会写出“讲章”呢？您听我慢慢讲来。

什么是讲章？过去的塾师要向学生讲四书五经，除了讲字解词之外，也需要把每一章每一节的“段落大意”、”中心思想”进行串讲，这就叫做讲章。当然，也把这样讲课的讲义称为讲章，《红楼梦》82回，说贾宝玉看四书，“看着小注，又看讲章”。过去经常有“高头讲章”的说法，那是说那些讲义留的天头特别大，以便随时增写注解。因此，在这里可以粗略地说，讲章就是讲课。

过去苏州人说话读字，向来有两种读法。一种称白读，一种称文读。平时说话时，说“有一个人，一个苏州人”，这里的“人”读如“宁”，这就是白读；读书的时候则不然，“人”字则往往读如“绳”，这就是文读。一般地说，读书时即使个别字单独读时还可以白读，但形成的固定词或词组则总是文读，如寡人、人民。“寡人”没有读为”寡宁”的，一定是“寡绳”，“人民”没有读为“宁民”的，一定是“绳民”。

“章”，白读为tsɑŋ，特别是姓氏，问“贵姓”？答“吾姓章（tsɑŋ），立早章”。而文读则为tsaŋ，与“张”字音相同，如文章、章句、词章、篇章、乐章、断章取义、约法三章、出口成章、杂乱无章等等。老师的讲章亦是如此，当为文读。

先生在讲章，学生们不好好听课，在那里窃窃促促说话。这样来训学生是可以想象的：“是听先生讲章，还是听你们‘讲章’？”“先生在上面讲，你们在下面‘大讲章’！”时间一长，学生在私下说话也就成了“讲章”。

人总是要长大的，离开了学堂，“讲章”这样的词语也带离了学堂。许多年之后，人们说话、讲话便都成了“讲章”。

人们写方言，大多数情况下，只是写一个拟音字，表示发这个音就是了，实无多少深意，写“讲张”就是如此。

方言词汇总是有来历的，只是我们看到的文章，过去主要是用文言，后来都是用官话写的，时间长了，也就忘记这些方言词汇的来源和本来的写法了。

【注】烧狗屎香，夏历七月三十晚，地藏王生日，吴俗在庭院中满地插香祭祀。清·顾禄《清嘉录》记载：是日，“昏时，比户点烛庭阶，谓之地藏灯”，而儿童“烧赝琥珀屑为戏，俗称狗屎香”。20世纪50年代，有所谓“民间故事”称：张士诚小名九四，与狗屎谐音，吴人明烧地藏香，暗念张士诚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