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之前杂说“谷”

马上就到谷雨节气了。为什么称谷雨呢？当然不是如下雨一般从天上落下谷子。那么，是对谷子生长有利的雨，还是山谷里的雨？

这里的谷字，显然是两个不同的意思，一个意思是谷子，另一个意思是山谷，二者之间看不出有什么联系，怎么都用一个谷字呢？

如果硬要说两种意思之间有什么联系，还是有的，那就是读音，一模一样的读音，无论东西南北的方言，谷子的谷和山谷的谷，二者的读音大概都没有差别。

其实，这本来是两个不同的字：穀和谷。穀是某些禾本科植物的种子，如穀物、五穀、稻穀等；而谷则是山谷的意思。

穀和谷这两个字的读音一模一样，穀字显然复杂而难写得多。自古以来，我们都是用笔写字。所有的人都希望字的笔画稍微简单一点，所以，至少从汉代开始，就有人想用谷字代替穀字，但是一直没有取得正统的地位。到了1950年代，终于把两个字正式合并，把谷作为穀的简化字。

谷雨，原来是写为穀雨的，也就是说，谷雨的谷是谷子的意思。《说文解字》这样解释穀字：“百穀之总名也。从禾，㱿声。”清代学者段玉裁这样注释：“㱿者，今之殻字。穀必有稃甲。此以形声包会意也。”㱿，就是殼，如今简化为壳。各种传统的禾本科种子都有颖壳，即稃，甲也是壳，稻有稻壳、粟有粟壳、高粱有高粱壳。对于麦子，稃又写作麸，如今称麦麸。所以，在穀字中，禾是表意的，而㱿则既表音也表意。

㱿，就是现在的壳字。壳中间是空的，所以有空的意思。由㱿为组分的字也不少，虽然不能都算常用字，但有几个也不能算生僻字，我们在学习一些很优秀的作品时都能见到。仔细体会一下，这些字中的㱿不但表音其实都有空、缺等含义。下面介绍几个。

毂，音gu1，这个字已经简化了，繁体字是轂。注意简化字不但把車简化了，而且车的上方少了一个短横。

毂是指古代车轮中心的木制圆形中空物，可以插进去车轴。实际上也相当于现在的轴承了，与车轴之间放些油就能够很好地润滑。

《老子》中有名句“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这句话说，车轮的三十根辐条汇聚到车毂，正是有了毂的这个空即无，车才成其为车。

彀，音gou4，本义把弓拉开，拉满。《孟子·告子上》说：“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引申为弓箭能够射达的范围，又引申为可控制的范围、牢笼、圈套。最有名的一句话，是唐太宗在推行科举考试后非常得意地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认为天下英雄都到了他的手下，可以为他所用。另外，在一些较早的白话文中，彀又通假于够，“能够”写作“能彀”，“足够”写为“足彀”。

愨，音que4，也写作慤，简化为悫。本义是恭谨、虚心的意思，引申为诚实、忠厚。悫士指质朴诚实之士。汉文帝《议除连坐诏》说：“法正则民悫，罪当则民从”。过去表扬褒奖一个人经常用“悫直(朴实耿直)”、“悫善(朴实善良)”、“悫实(朴实)”等词。

縠，音hu2，指质地轻薄、表面起绉的平纹丝织物，也称绉纱。古诗词中常常把平静的水面起了一些波纹称縠纹。

如苏轼《临江仙·夜归临皋》：“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又如宋祁《玉楼春·春景》：“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远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这些词句都脍炙人口。

鷇，音kou4。初生的小鸟，称雏或鷇。也有人把它们细分，生下来就能够独立进食的称雏，如小鸡等；需要母鸟哺食的称鷇，如小燕等，但一般情况下雏和鷇可同等看待并不区分。

韩愈《寄崔二十七立之》：“安有巢中鷇，插翅飞天陲”。

彀音是雏鸟的叫声，叽叽喳喳的，往往比喻议论纷纭，是非难定。如《庄子齐物论》：“其以为异于鷇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

榖，音gu3。这个字与穀非常容易混淆，字音一样，字形也相似，只在中间一短横的底下是木与禾的差别，不仔细看不容易看出来。榖是一种树木，又称楮（音chu1），就是现在的构树。大家知道，构树是到处可以生长的杂树，甚至在墙上，石头缝里，屋顶上，树洞里，只要有一点土，它就可以长出来。构树的木材不堪大用，密度小，不结实，往往只能烧炭烧火，所以朱熹称之“恶木”。但是它的树皮是造纸的好原料，造出的宣纸称榖皮纸或楮皮纸，是传统书画的好纸。

如今，穀字已经简化为谷，面目全非，可是上面所说的它的几位“亲戚”仍然保留着㱿的组分，认识它们还是有用的。

谷（穀）字的意思，各地方的意思也有差别。北方地区多以谷子为粟的俗称，属禾本科狗尾草属，去壳后的籽粒称小米。南方稻作区则称稻谷为谷子。不过，近几十年来，推行普通话的结果是北方话势力大增，书面语“谷子”就是粟的意思，而且基本上代替了粟。稻谷则必须写明是稻谷。当然，传统的五谷、百谷这些词仍然还保留着原来的意思。

五谷，就是各种谷类，泛指粮食作物。至于硬要指出是怎么样的五种，历史上的解释就五花八门，说得较多的是指稻、黍、稷、麦、菽。六谷也是如此，只是通称，现在流行最广的是《三字经》上所说的稻、粱、菽、麦、黍、稷。

由于各种粮食作物各地有各地的称呼，早在汉代，人们对先秦的这些作物名称已经不能都搞清楚了。而古代文人又只是照抄他们的古人的说法，所以粱、黍、稷、粟这些称呼中间哪一个字与现在的什么植物对应，也往往各有各说。

比较多的人认为，粱、黍、稷、粟都是如今小米一类的粮食。粟是总称，先秦的“食粟”就是现在的“吃饭”。黍是黏小米，可以酿酒。稷是不黏的小米，又是谷物神的名字，与土地神一起合称社稷。粱是粟的好品种，所以有钱人家的子弟称“膏粱子弟”（膏是肥肉）。

也有人认为，稷是高粱。

不管哪一种说法，谷终归是吃的粮食，也是古人的“工资”。《论语》中，孔子的学生原宪问孔子什么是“耻”，孔子说：“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不管国家政治是否清明，都去做官领俸禄，这就是耻。）”这里的谷就是做官拿俸禄。实际所给的谷，应当就是粟一类的。如《论语》中所说的“原思为之宰，与之粟九百”。建国初，我国北方干部的工资也是以若干斤小米计的。

目下正是各种粮食作物蓬勃成长的季节，华北又多干旱，这个时候下一点雨，很有利于各种谷物的成长，真所谓春雨贵如油，这就是谷雨季节。

上面所说的谷是从穀字假借或简化而来的，下面就说说“真价实货”的谷。

谷字的本义就是山谷，也就是两山之间的较低处。这个谷字是个会意字，上半部分像流水，下面是谷口。山谷往往也是河流流经的地方。

谷在两山之间，对人来说，就是一块很大的空地，也可以盛放许许多多东西。所以谷往往有空、盛放等含义。

《千字文》有“空谷传声，虚堂习听”的句子。成语空谷之音和跫响空谷，都表示空谷中的声音，常比喻很好的、高雅的、难得听到的言论、音乐等。1936年，由俞平伯先生发起在清华大学成立业余昆曲社就命名为“谷音社”。

成语“虚怀若谷”，表示某人的胸怀像山谷那样深而宽广，形容这个人肚量大还十分谦虚。

豁，本义是通敞的山谷。引申为开通、开朗、开阔，如豁然开朗、豁然贯通、豁达。引申为开了口子的，如豁口、豁牙。

谿，是发源与山谷里的小河，后来这个字被人写为溪。现在溪字成了“正统”，而谿则成了异体字。不过，在看老一些版本的书籍时，还是常常遇到这个字，毕竟在过去它曾经是正统。

容，本义是包含、容纳。从宀从谷，宀表示房子，里面当然有空间，谷也表示有空间，可以盛放东西。正如五代大文字学家徐铉所说“屋與谷皆所以盛受也”。

放东西的器皿称容器。可以盛放东西的体积称容积。庙里弥勒菩萨边上的对联，上联往往是“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裕，从衣从谷，本义是衣物丰饶，引申为财物多。这里的谷也有盛受、多的意思。

欲，从谷从欠，《说文解字》被它与贪互注。清代文字学家段玉裁注释说：“从欠者、取慕液之意。从谷者、取虛受之意”。欠的本义是出气，打呵欠，这里引申为垂涎。这里的虚受，就是有空间可以盛受。

浴，洗澡，把身体浸在水里。

俗，人沉浸在某种环境下形成的风气，称习俗、风俗。

峪，就是山谷，这是一个后起之字。往往用于地名。实际上谷字古代也有一种读音是yu4（例如古代音译西域国名吐谷浑）。假定某地的名称是羊头谷，读音是羊头yu4，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谷字一般人读成了gu3，而人们仍然称那里为羊头yu4，于是就造一个峪字，这里就写成羊头峪。

以谷为音旁的字，大多数也有空间，能盛受等意思，而过去这些字大多数都是入声。在这一点上与本文上半部分所说以㱿为组分的字十分相似。这样，把穀简化为谷也并不是偶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