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濒危动植物相关的讲座总是免不了这样的尴尬：台上的人讲述这些物种的美丽与哀愁，台下的人则质疑保护它们的意义：它们自然繁衍更新能力这么弱，是否已经该被淘汰了？昨天去北大听了一场讲座：“全球树木保护行动”在中国——探索华盖木的保护。提问环节里，自然也少不了类似这样尖锐的追问。野生动植物保护国际（FFI）中国项目植物项目的工作人员，给出了很好的回答。而我因为曾经与森林有过7年的缘分，所以也愿分享一些观点。

（图为大叶木莲，引自野生动植物保护国际中文网。）

对于一种闻所未闻的植物，人们最容易产生的疑问是：从它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濒危了，那么它对它目前所在的生态系统而言重要吗？拯救它的意义，难道只是为地理杂志、科普杂志多提供一点图片素材？或者为那些鲜有人翻阅的植物志增加一个条目？

要回答这一问题，我们首先需要了解一个不太光彩的背景：自17世纪中叶一直到1949年，我国有近120万份标本被外国人搜集研究，由于植物命名有国际公认的优先权，中国植物的70％都是由外国人的名字命名。……在中科院植物所的标本馆里，杜鹃花的品种只有20多种；而在英国爱丁堡大学的植物标本馆里，收藏了超过100种的中国杜鹃花。（引自《中国青年报》：中国分类学：前有古人 后无来者）。另外，我们总以为自己的国家地大物博，然而实际上，据植物所的刘夙博士说，我们国家的维管植物种类占全世界的比例可能还不到十分之一。这时候你要开展更多的研究，就需要更多的标本，特别是要有国外的标本……英国、美国每年都会派出大量的考察队伍到像热带雨林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采集标本，他们每采一次回来都能够做出很多新的发现。但是我们的分类学家就是连中国的周边国家都没有钱去。这些年好一点，可以上缅甸、越南这样的地方。但是我们连日本的标本也不全，朝鲜的标本也不全，这些也都是离我们最近的国家。所以这个问题现在还是很严重的。——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还需要怀疑保护我国珍稀濒危树种是否有意义吗？

其实，一个物种（尤其是像华盖木那样高大的乔木）存在的意义，并不是我们能够随意评估的。昨天FFI的一位女生举了这样一个例子，长臂猿的生活都是靠树上的果实，它们知道哪个季节在哪棵树上有果子，它们用多长时间可以采集到。但是如果某座山上的某棵树灭绝了，那么长臂猿就少了一个“加油站”，它可能要跑更远的地方才能补充到足够的食物。如果灭绝的树越来越多，长臂猿的生活环境也会越来越恶劣，终有一天它们也会灭绝的。另外，在昨天的图片上，我们看到华盖木树干上有一只长得很像树上附生苔藓的树蛙，据说它是一个新种。它会不会和华盖木是共生关系？目前尚无研究结果。但是如果有一天华盖木灭绝了，这种树蛙也很可能因为丧失栖息地而濒临灭绝。

还有一个经常被问到的问题是：保护某一个物种，是否会忽略了其他物种，从而影响整个生态系统的平衡？这种疑虑大概是来源于生态学上的一个经典案例：某个地方的狼太多鹿太少，人们为了保护鹿就猎杀了很多狼。然而，随着鹿的数量逐渐增多，当地草不够吃了，生态失衡了，于是人们再把狼引回。这样的例子放在很多情况下都很有启发意义，但是它并不适用于“中国濒危树木保护”。

首先，我国许多珍惜濒危树木，已经处于非常失衡的生态系统中，说它们“四面楚歌”，甚至“十面埋伏”都毫不夸张——它们的栖息地已经被破坏得非常严重，那些幸存的濒危种，往往都残存于村子里的一小片风水林，或者作为一棵孤立的“神树”生长在村庄周围，而它们原来的栖息地已成为农田、矿山。这些残存的孤木，很可能在某一天就被砍伐，比如当地政府、外来企业要开发改造，比如越来越多的青年人选择外出打工，他们已经不再认为“风水林”和神树有存在的必要。甚至有些有些村子里的风水林被外地人偷伐了。还有些濒危树木，虽然仍然生长在森林里，但是林下植被已经被人为破坏，凋落物被移走（详见朱老师的《你知道吗？我国禁止森林凋落物出口！》，他说，我国出口的森林凋落物绝大部分（95%）均出口到森林资源相对丰富的日本，而日本则从不破坏本国森林的凋落物。）许多村民在树下种植经济作物，比如草果；还有人在林子里布下铁夹，所以野生动物也越来越少。甚至，这些树木本身也已经成为他们收入的一部分，项目组的工作人员在拍摄一棵卵果木莲（也是濒危种）时，路过的村民问他们：“你们要买树还是买种子？如果要买，我可以把电话留给你们。”由于木兰科植物具有很高的园林观赏价值与用材价值，所以它们的种子往往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被过度采集，影响其自然更新。

另外，对于植物保护的资助一直都很少。1998年，IUCN（物种生存委员会）整理了一份《全球受威胁树种名录》，记录了8753种树木受威胁的状态。但实际上这个数字也只是一部分——全球只有10%的树种被评估过。而在中国，这一类的资助就更少了。昨天我问黎晓亚老师，你们的资助来源有没有来自国内的？她说，目前全部都是来自国外。国内的企业家一方面不太信任公益组织；另一方面，他们对于植物保护这一块也不熟悉。据说动物保护机构所得到的资助远远高于植物保护，大概因为动物更容易引发人类的关注、喜爱和同情。

我们能够做什么？这也是一个被问得最多的问题。或许它并没有终极答案，所以我们需要不断关注。听讲座之前，我以为自己对森林保护很了解，但是昨天仍然有不少新鲜的见闻。其一是，选择木制品时，尽量选带有FSC（可持续林产品认证）标识的。很多乐器，比如钢琴、小提琴，都是用上等木材制造的，比如非洲乌木（黑黄檀）、巴西玫瑰木等等，而这些树种也是面临濒危的。如果这些树木的产区能够维持它们的种群，使它们在满足木制品生产的同时能够不受到灭顶之灾，那么就可以申请FSC认证。而如果我们在选购乐器时，优先选择这些带有FSC标识的，就相当于保护了这些濒危树种。目前，中国部分林产品也加入了该认证体系。

其二，对于一次性筷子的使用，也有过不少争议。有人说，生产这些筷子的木材都是速生丰产的，使用它们不会破坏生态环境，同时还能使当地农民脱贫致富。这里也有一个生态问题：如果筷子的产量越来越大，那么受经济利益的驱动，人们自然会种植更多的速生丰产林，这样难道不会对原生林造成破坏吗？还有桉树。云南原生林消失了那么多，造纸厂在很大程度上是“功不可没”。目前从法律上，很难判造纸厂的错，因为他们并没有在保护区里种植桉树。不过现在，公益组织已经开始从生态学层面研究种植桉树的危害。比如，有很多鸟类在冬天迁徙的途中要经过云南，很多原生林为它们提供了栖息地和食物。如果桉树完全替代了原生林，会不会对鸟类造成影响？如果能够通过科学数据来显示这种危害，那么保护工作就可以更有力地开展。

(以上图片来自于《云南10种受威胁木兰保护手册》编者：野生动植物保护国际 中国项目)

昨天，“野生动植物保护国际”的中文版已经上线：http://www.ffichina.org/index.jsp。感谢FFI和北大绿色生命协会。昨天讲座开始的时候，有一个细节——协会的学生为演讲者提供了两瓶矿泉水，放在讲台上。FFI的黎晓亚取出自己的水杯，自始至终都没有碰那瓶矿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