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子小姐，我来了。”这一次见面，照照像一个老朋友那样，和粉花山扁豆打招呼。她微微有点吃惊，好久没有人这样叫她。她说：“照照，你好。”他想起一件事情，于是问她：“我发现，往那个方向”，他手指着她的左边，“每天早晨或者夜晚，就有人进去。但是那里并没有花，他们是去看什么？”她心里暗暗说了一句“真是个书呆子”，然后告诉他：“那边是百果园，溜进去偷水果吃当然要挑清晨或者夜晚人少的时候。”两人都笑起来了。

这时照照忽然注意到，她的身体，虽然右边开了很多花，但是左边那一半却显得寂寥无生气。他指着左边，小心地问：“那个，你是不是生病了？”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楞了一下。自从自己生病之后，往来的蜂蝶虫鸟、还有路人，都没有发现。现在居然被他发现了……他见她不说话，担心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她说：“去年生了虫害，左边的树枝都感染了。不过应该没事的，下一个花期，大概会治好吧。”他叹了一口气说：“可惜我不是园丁”。

    接下来他不知道说什么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她有些不自在，于是问他平时都喜欢什么。照照想了想，挑了书上一些趣致的地图故事、各地风物讲给她听。……说得累了，他们安静下来，望着星空。那一天的月亮很圆。夜空中忽然响起凄厉的叫声。他一惊，她说，那是猫头鹰在叫。此景，很有点“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的意味，不过，他想念给她听的，是另一句诗。 不远处，游泳池里的那群人已经上岸，女学生开始收拾东西。照照不舍地看着粉花山扁豆，然而镜头盖很快就扣上来了。他闭上眼睛的那一霎那，她发现那镜头上有细微划痕，这一点点沧桑感，使他看起来更有味道。那道伤疤是什么时候刻上的？下一次见面问问他吧。

    第三天，每当有路人经过，粉花山扁豆都留意了一下，看看他们手里拿着的相机。但是整整一天，都没有见到照照的身影。

    第四天早晨，黄眉柳莺早早地来了。“豆姐姐！”“小眉早！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昨天傍晚，我经过图书馆窗外的时候，一台相机叫住了我。”小眉大概飞得太快了，上气不接下气的。粉花山扁豆静静地等着阿眉：“别急呀，慢慢说”。“他让我带口信给你。”她一怔，知道他已经走了。
他就是那个照照。昨天他隔着窗户跟我说，他们资料组的人要拍一些本地的地图，所以他就困在图书馆出不来了。今天早上他就要回北方了。他还说，昨天晚上看月亮的时候，他想跟你说：三更有梦书当枕，千里怀人月在峰。

    那年夏天，这棵粉花山扁豆的花期很短，没有几天，花瓣就扑扑簌簌，落了一地。

    一离开植物园，照照就病了。资料室的人已经想买一台新的了，不过仍舍不得照照，于是送他去维修。在修理店，他昏昏沉沉地睡了数日。

    初时，内心中有巨大的不甘，反复回放她的每一个片段。但是后几日，意识到彼此都带有与生俱来、无法改变的使命，便日渐坦然。

    初时，感慨从前自己心无挂碍，自在随性，只因为这场相遇，心便烙下疤痕，原来爱情就是飞来横祸。后几日，又想着，如果没有遇见她，即便豁达千年，也只是一种廉价的潇洒吧？

    初时，觉得临行时托付那鸟儿传给她的话，似乎太过轻浅，不能表达自己内心的万分之一。后几日，便开导自己，纵使是掏心掏肺的倾泄，又能怎样？只是徒增彼此的伤心吧。
     。。。。。。

    回到办公室，照照回复往昔镇守书斋的生活。工作人员把此次旅行的所有照片都拷入电脑，但照照私自留存了一张，作为隐藏文件，有月亮的晚上，便会轻抚那一树的花朵。平日里，他的目光依旧终日摩挲各式地图。

    闲暇时，他也会看看窗外的云与树。北方的植物与节气有着清晰的对应，他看见玉兰花开，便知道清明已来；看见玉兰花落，新叶始发，便知道谷雨将近；再几日，桃花多起来，也就快立夏了吧。到了那个时候，植物园里那棵粉花山扁豆，也就红云压枝了。她还是那样美吧？那是一定的。遇见她时，她就仿佛已经开了千年的花，明艳如霞，从不曾萎谢。照照有时候会想，当她还是小树苗时，是怎么移栽过去的？她第一次开花，是什么时候？那样的少女情怀，举手投足都是诗，应该会令一整座植物园都熠熠生辉吧？书上说，西双版纳有一年遭遇冻灾，她当时也很冷吧？是怎样扛过来的？植物园一次次重新规划，甚至为了修建游泳池，把离她不远处的一些兄弟姐妹都砍伐掉时，她有没有流眼泪？对了，她自己是怎样躲过来的？……

    我想对你说的话，一整条河流都装不下，可是此生此世，我还有机会再见到你吗？

    在遥远的啰唆江畔，粉花山扁豆仍旧那样美。5月份临近了，她闲时会轻轻哼唱：春风又吹红了花蕊，我也已经添了新岁……而在很深很深的夜里，只有萤火虫听到她的低吟——

未遇见你绝好年华时。
    未遇见你春风得意时。
    未遇见你情深意浓时。
    未遇见你进退维谷时。
    未遇见你失魂落魄时。
    只遇见彼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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