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惊醒，忽忆六十年前，上初中一年级时，在语文课本中学习过柳宗元著《童区寄传》一文。天亮后默诵，不能记忆完全，遂上网查对，发现课本有删节，所选内容如下：

童寄者，郴州荛牧儿也，行牧且荛。二豪贼劫持，反接，布囊其口。去逾四十里之虚所卖之。寄伪儿啼，恐栗，为儿恒状。贼易之，对饮，酒醉。一人去为市，一人卧，植刃道上。童微伺其睡，以缚背刃，力下上，得绝，因取刃杀之。逃未及远，市者还，得童，大骇，将杀童。遽曰：“为两郎僮，孰若为一郎僮耶？彼不我恩也。郎诚见完与恩，无所不可。”市者良久计曰：“与其杀是僮，孰若卖之？与其卖而分，孰若吾得专焉？幸而杀彼，甚善。”即藏其尸，持童抵主人所。愈束缚，牢甚。夜半，童自转 ，以缚即炉火烧绝之，虽疮手勿惮；复取刃杀市者。因大号，一虚皆惊。童曰：“我区氏儿也，不当为僮。贼二人得我，我幸皆杀之矣！愿以闻于官。”

　　虚吏白州，州白大府。大府召视儿，幼愿耳。刺史颜证奇之，留为小吏，不肯。与衣裳，吏护还之乡。乡之行劫缚者，侧目莫敢过其门。皆曰：“是儿少秦武阳二岁，而讨杀二豪，岂可近耶！”

    上引文，写十一岁少年区寄杀劫匪而得以自脱。文章大意是说，少年区寄以放牧打柴为生。一日，被两“豪贼”劫持，区寄伪作恐惧状，伺机先后击杀二贼。当年读此文，对区寄之智勇与坚忍，击节赞叹。六十年后再读，续有所得。唐人执法，于人口劫掠案中正当防卫之认定，令人印象深刻。地方官吏对人口劫掠的态度，令人感慨。柳文中特意标出，此儿为本分少年（幼愿），显其奋起杀贼，实不得已之举。

       又，此次重读，知当年语文课本所载，省略柳氏此文前小序。彼小序言：

柳先生曰：越人少恩，生男女，必货视之。自毁齿以上，父兄鬻卖以觊其利。不足，则取他室，束缚钳梏之，至有须鬣者，力不胜，皆屈为僮。当道相贼杀以为俗。幸得壮大，则缚取幺弱者，汉官因以为己利，苟得僮，恣所为不问。以是越中户口滋耗，少得自脱。惟童区寄以十一岁胜，斯亦奇矣。桂部从事杜周士为余言之。

       由上引小序可知，当地人口劫掠盛行，固为恶俗，然此恶俗所以长期泛滥，实由官吏放任：“汉官因以为己利，苟得僮，恣所为不问。”中国长期为集权制度，通观二十四史（兵荒马乱的年代除外），凡官方严禁之恶行，何能持久？古人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亦尚有温故之义。

【说明】当年所学课本中，此文首句为“童区寄者”，较上所引多一“区”字。想是因小序中已有其全名，柳氏为文简要，故省略此“区”字。课本因删简小序，编辑考虑今人阅读习惯加为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