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的博客 (Meng Jin's blog)分享 http://blog.sciencenet.cn/u/jinsblog

博文

我初中时的三位老师 精选

已有 8414 次阅读 2010-9-10 07:40 |个人分类:我的父母与学生时代|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我初中是在贵阳17中上的。这所学校当时靠近贵阳的城边,附近有很多种菜的农民,农田和农民的茅舍。我们学校农家的子弟也比较多一点。这有点被别人瞧不起,说我们是“农哥”学校。当时是文革中,贫下中农是革命领导阶级。但人们骨子里的东西,不容易被革命掉。我们要是看哪个学生不顺眼,就会说他是菜农,有一种贬义。城市人看农村人,就像上海人看北京人,总有自己的优越感,直到今天也没有多大的改变。尽管我们每个人往上数三代,绝大多数都是农民。


            柴老师

            我初一时,最初接触到、并留下印象的是我们的语文课柴老师,尽管他只短暂地教过我们。柴老师是位从援越战场上下来的复原军人,据说还受过伤。他所在的部队是炮兵。那时在北越的防空部队中有中国军队,尽管这没有公开过。他们这样的转业军人,退伍复原后由地方安排工作。因为当时军队的人多,每年的复转军人也很多,地方上安置他们是个问题。经常是认识字的就分到中学教语文;懂得加减乘除的就到中学教数学,是一种照顾。反正那个时候学文化是次要的, 一加一等于几不重要,而革命精神则是不可缺少的。

            柴老师个子很高,穿了旧军装,看上去人很帅,很和蔼,不像是个曾经拿枪杀人的军人。第一堂课,他进了教室,站在讲台上看着大家,微笑,半天都没有说话,把脸憋得有点红,最后终于开口:“同同学们们好原来他是个结巴,全班人都笑了起来。讲话口吃的人,真的不大适合教语文,念起课文来那个费劲,让人着急,心里痒痒又挠不着。孔子说人之初,性本善。其实他并不全对。我们那时的学生,一个个人之初性就恶得不得了,生下来就像属狼的,再加上后天受的教育不够,不像现在的学生,被教育得好,都知道尊敬老师和残疾人。我们却是见谁有伤痛,就往别人伤上捅,并以此来娱乐自己。一个讲话结巴的复原军人语文老师,成了一帮学生取笑的对象。尤其是班上几个根红苗正且又调皮的贫下中农子弟,更是肆无忌惮。一到上课,就有学生装结巴说话,把个柴老师气得不说话,站在讲台上瞪着眼,往肚子里咽气,恨得牙痒痒的样子,可拿这些学生也没有办法。那个时候他通常不讲话,气头上他讲起话来更结巴,会把一件可气的事情弄得可笑,然后变得更气人。人有时候会被气死的。

            有一次柴老师刚进了教室,一个调皮学生按惯例开玩笑:报报告柴 那学生柴了三分钟也没有柴完,一边还翻着白眼,做出喘不上气来的样子。柴老师那天可能心情不好,终于忍不住自己的愤怒,上去狠狠煽了那位同学一嘴巴。学生没有想到老师居然敢当着全班同学动手打他,一时变得狂怒起来,一边骂,一边跳起来就和柴老师扭做一团打起来。我们一班人那个高兴啊,围成一圈,看耍猴一样看他们俩怎么打。有人还支招:打偏气(腰眼),抠肋巴骨,踢他下面。都是狠招。不过,中学生再混,毕竟还小,怎么也打不过老师,尤其是当过兵的老师。那位同学最后被柴老师反拧着手,摔倒在地,用膝盖压着他的背,气喘嘘嘘地说:老子美美帝国主...义的飞机大大炮都不不怕,还还怕你这个王八蛋!

            那个学生是个贫下中农子弟,被老师煽了一耳光,一脸五指印,又被老师当美帝打,压在地上喘不过气来,这可是个重大政治事件。要是一般的老师,是知识分子,虽然不是“地富反坏右”黑五类,但在我们那儿是属于黑一块白一块、不大招人喜欢的“花五类”之一,连流氓无产者都不如。谁要打了贫下中农的弟子,可是立场问题,吃不了也得兜着走。但刚巧柴老师也是苦大仇深的贫农后代,加上是转业军人,比起那个贫下中农子弟加什么都不是的倒霉蛋,革命度要高一个数量级。学生家里和学校都拿柴老师没有什么办法 ,这个事件只好不了了之。以后那个学生见到柴老师也规矩多了,见面都是笑脸,不敢再折腾了。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柴老师大概实在不适合教书,自己也觉得难受,我们这个班一个学期没教完,他就调走了。从那以后,我就打定主意,要是我有口吃而又必须得去做老师的话,就去教数学而不是语文。

 

            夏老师

            夏老师是上海人,复旦大学学物理的。深度近视,眼镜片酒瓶子底一样深不可测。他是一个典型的书生。文革当中,一介书生,能有什么好心情的日子?没有。他从上海到了我们那个地方,落草的凤凰不如鸡,一直都处在不痛快的状态中。我因为在班上是学习成绩比较好的学生,他很喜欢我,而且还很有创新性地让我上台讲课,解释物体沿斜坡下滑时,重力,摩擦力,速度,角度等之间的关系。因为我们班上有些学生怎么教都不明白什么是重力,什么是摩擦系数等等。有人始终没有明白,既然地球是个圆的,并且在旋转,那么转到下面去的人为什么不会掉下去?

            夏老师认为我一个学生,能以一个学生的眼光和理解来解释问题,也许能通俗易懂一点,所以让我上台去讲课。我们那些学生,属土狼的,都是很粗狂,我现在说起来都脸红。上海口音讲“摩擦力”三个字,很有特色,和我们当地土话有巨大差别,不信你试试。由于夏老师是少数,他本来很高贵的上海口音,在我们那儿成了笑柄。他讲了一堂课的摩擦力下来,就得了一个“摩擦力”的绰号。我们都学着上海口音,叫他“摩擦力”。谁有那么个名字都不舒服,更何况是被一帮无知的小混混这么叫,他难过啊。但那时的知识分子,难过是正常的,不难过是有问题的。你一个复旦大学的学生,还想翻天教训我们贫下中农子弟不成?所以,他应当难过。现在的知识分子都太猖狂了,还写博客。欠揍。

           

            胡老师

            胡老师也是一个军人出身,永远戴一顶洗得发白、帽檐塌下来的旧军帽,讲起话来,两个嘴角总是留有白沫。他人很革命,但据说他当年是国民党的兵,后来被俘虏了,结果成了共产党的兵。他这个军人的红色程度,多少有点水分。文革中,通常那种有点历史问题,底子不够硬的人,比别的人都会表现得更革命,以此来淡化自己的弱点,让自己显得是真革命,否则摘不清。我们学校要按左派右派分的话,我们校长是左派头号人物,下来就是胡老师了。他儿子在我们班上,是个性情很温和的孩子。我们有时候说起他老者来,会当着他面表示愤慨,说狗JB日的胡传魁,今天罚老子们站。胡老师的儿子也不分辩,站在那里嘿嘿的笑。我们之所以会叫胡老师为胡传魁,一是因为他姓胡,二是因为他是军人出生,三是因为他想表现得革命,把我们整得很惨,像个坏人。

            我们那时学校的军训搞得很厉害,每天到学校,先是翻山越岭的早锻炼,然后有各种操练。胡老师的哨子吹得直喷口水,喊着一二三,一二三,卧倒,对空瞄准!我们就得哗一下,在那泥巴地上卧倒,然后做端步枪状,对空瞄准,要打美帝苏修飞机的提前量。鬼怪式飞机一般要打五到七个机身的提前量,否则就会被它逃脱。那时我一年就两套蓝色咔叽布做的衣服换着穿,这样的折腾,每次回家我妈都会说:你刚换的衣服怎么又脏了。我能怎么说?只好骂胡传魁。

            最难忘的是我们的野营拉练,胡老师带着我们出去走了一个多星期。打个背包背着自己的被子衣服水壶,干粮袋里是大米,一本袖珍版的毛著,每人20多斤的东西,每天行军40公里。有时侯走到很晚,胡老师忽然一声哨子响,我们马上在野地里就地摸黑露营。天上是濛濛小雨,我们用塑料布铺地,上面再盖上塑料布挡雨,被子里是潮乎乎的感觉。胡老师还不让大家打手电,不能大声说话,否则会被敌人发现。大家在那风雨交加的夜晚,哆哆嗦嗦地睡觉。最要命的是炊事班的学生,背着那铁皮焊的、尺把深的、沉沉的、满是铁锈的行军锅,每天不仅累,而且从来没有把饭做熟过。每次吃饭,胡老师都把那成团的夹生饭吃得吧唧吧唧山响,一副很香的样子,说这比长征时红军吃的野菜要强一百倍。野营最后一天,50多公里的强行军,我们互相拉着,边睡边走,最后实在不行了,我们一帮男生,就等在公路上坡处,爬过路的解放牌卡车。开出几公里后再跳下来,省了很多的走路。回去后,被批评没有革命意志。其实我们都觉得自己挺勇敢,跟铁道游击队员似的。后来好些同学得了风湿关节炎和心脏病,我是挺了下来,不过最后还是转学走了。



教师节
https://wap.sciencenet.cn/blog-4699-361427.html

上一篇:科技文章的发出去与买进来
下一篇:明天的探险者
收藏 IP: 173.63.222.*| 热度|

27 虞左俊 李宇斌 武夷山 李霞 赫英 郭向云 刘进平 曹广福 王安邦 王德华 罗帆 曹聪 钟炳 杨秀海 刘颖彪 黄晓磊 金小伟 孔晓飞 陈湘明 唐常杰 刘晓瑭 武京治 郑永军 littlejoy neilchau zhaowanfu FighterOne

该博文允许注册用户评论 请点击登录 评论 (6 个评论)

数据加载中...
扫一扫,分享此博文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5-1 23:22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