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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一开篇儿,就接二连三地描述了老北京人特别喜爱炮制的一种佳酿——茵陈酒。还记得吗?诗人钱默吟,“他家的院子不大,而满种着花。他的屋里,除了鲜花,便是旧书与破字画。他的每天的工作便是浇花,看书,画画,和吟诗。到特别高兴的时候,才喝两盅自己泡的茵陈酒”,再看他喝酒时:“钱先生向桌底下摸了会儿,摸出个酒瓶来,浅绿,清亮,象翡翠似的——他自己泡的茵陈。不顾得找酒杯,他顺手倒了两半茶碗。一仰脖,他把半碗酒一口吃下,咂了几下嘴”。
在北京还被称作是北平的那个年代里,每年春节刚过,在那些寂寞寒冷的深巷中,就会听到那惶惶当当、飘飘摇摇的叫卖声——“买茵陈,泡酒喝……”,叫卖的多是那些生计无着的人,有老人,也有病弱的失业者,他们没钱去做别的、像样的生意,也没力气去到车站、货栈上扛长活,只能到那离家不远儿,城墙外面的荒野坡地上,挖些个茵陈来卖钱,而干这种买卖的,还有个名号,谓之“平地抠饼”。尽管是微乎其微的小生意,但他们也是极其认真地予以对待的,这就是老北京商业的可爱之处——你可以看不起我的生意,但我绝对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的生意。他们挎着的小篮儿往往是看似极其洁净的,而里面盛着的,是被收拾得干净利落、捆成小把儿的鲜茵陈,上面还要盖上块新的,拿清水浸过的白羊肚儿手巾,什么时候掀开来,什么时候都能闻到一股扑鼻的药香气。
茵陈蒿的越冬苗
中药饮片绵茵陈
说到这儿,即使从来没听过,也没见过茵陈的朋友似乎也应隐约猜出这茵陈大概是一种草,一种冬天还活着、并且是嫩绿的、顽强的草。没错儿,茵陈其实就是菊科植物茵陈蒿的越冬苗。所谓的越冬苗,就是它在秋天的时候,地面以上的大部分植株都枯萎了,只在植株基部,靠近地面的部分生长出一些与其他季节相异,带有厚厚的白色柔毛、能够抵御寒冷的绵软枝叶。
茵陈蒿,本来就是一种能散发出奇异香气的野草,这种香气来源于其自身所蕴含的挥发油,而越冬苗呢?那是茵陈蒿穷其一生的精华,其芳香的挥发油含量也是最为丰富的。因此,中药茵陈的采集是很讲究时限性的,民谚有云:“正月茵陈二月蒿,三月拿来当柴烧”;根据海拔和纬度的不同,这首民谚还有不同的版本——“二月茵陈三月蒿,四月拿来当柴烧”,但不论在哪里,都必须在越冬植株萌发出新植株前采收才行,新植株一旦长出,也就标志着它药用价值的丧失。
过去,北京城里的乐家老铺药店(忘了是哪家了,乐家以在京城开药铺闻名,店名都叫“什么仁堂”),大概是乐仁堂吧,以前每到正月,过了新年,就派伙计到那天坛二道坛门以里的荒草空地上挖取上好的茵陈,供其制作特色药——秘制茵陈酒用。天坛的茵陈不同于他处,过去天坛人迹罕至,极少有污水、垃圾的侵染,可谓之极其洁净之地,那里自明代以来,绝无开垦种植之举,每年任由草木自枯自荣,因此土壤极其肥沃,那里出产的茵陈, 3寸多高,毛茸茸的羽状枝叶趴在地上,呈现出亮亮的白绿色,散发着奇异的香气。只要拿扁铲平贴着土皮子轻轻地铲下来,抖净土,再晾干,就是极其上好的成品药材啦。他们采回来,将一部分制成酒母,能酿出色泽淡绿清亮,质纯气香、绵长浑厚的秘制茵陈酒,有清热祛湿、舒筋活络的作用,可治疗风湿关节酸痛、脚软无力、下肢浮肿等症,此外还可开胃醒脾。只是当时生产方法原始,产量低,每逢开窖往往供不应求。更多的老北京人还是愿意自己买茵陈泡酒喝,不仅是便宜,还因为自己泡的茵陈是当年的,新鲜的,可以拿烈酒来泡,比秘制的气香酒醇,香味重,味道苦,而颜色呢?更加碧绿!这,很是会让人觉得药效强烈得多的;而且,老北京人有一种强烈的“应节情结”,也就是到什么时候干什么事,就像端午节必摆石榴花,必喝雄黄酒一样。想想看,在满眼枯黄的严寒季节,弄上点儿绵绵的绿绒蒿草,泡到酒里,是不是为家中平添几分久违的春色呢?
现在,我住在这水泥丛林中,隆冬的标志无非就是满街各种颜色的羽绒服,不过,无论再怎么忙,再怎么冷,我也要坐上十几站车,到有荒草、有杂树的郊区采上几株茵陈蒿,洗干净、控干水,再晾一晾,泡到那半瓶子二锅头里去,看着那酒渐渐地变香,变绿,心里便渐渐地得到几许难得的清净来。(博物地理 段煦 文/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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