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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 名 】大道和小道

【 作 者 】刀尔登

【 ISBN 】978-7-510876608

【 出版社 】九州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9-09

笔记

谢天谢地，人类是贪婪的，不然，我们还都在纯朴中无所事事呢。 

美是最好的体验之一，不过我们又有一种倾向，把它夸大、增厚，利用起来，掩饰自己的不安。广阔的冰原和喷发的火山都是非常美丽的，但同时也是残酷无情的——甚至“无情”这个词并不能够形容物理世界的本性，因为“无情”之所指的本身，也不过是人类自身情绪的投射。 

中国的旅游地、风景区，大致有三样内容：第一是自然之物；第二是前人所建之物；第三便是食物了。 

旅行者的梦想之一，是吃到自己家乡或大城市没有的所谓独特风味。经过多年的磨炼，我可以放心地说，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一种食物，如果有什么原因使它偏于一隅，成为“特别”，只有一个原因，便是它不适合大多数人的口味。 

读点历史上的东西，有一个好处，是发现某些自己以为天赋于我的东西，其实是他人的布置。
就是文盲，也在无所不在历史或传统的背景之中行动，区别只在于自己知晓与否。 

我们来到一个公认为美的地方，只有很少的机会，我们才不觉得那里美。
一部分的原因，是人类的审美经验，拥有共同的基础；
一部分原因，是在形成审美传统的过程中起重要作用的一些前人，绝大多数确实是优异之士，拥有很好的判断力；
然而还有一部分原因，审美是混合的行动，我们在各种影响之下，有时失去了独立判断。多数情况下是，我们也觉得这里“不错”，而实无特别的感觉。 

删照片。我一点也不后悔做这件事所耗的时间。
首先，这是一个回忆的过程，很多事，如无照片的提醒，我会全然忘记的。
其次，我删除的照片，有一批是重复的，同样的场景，拍了好几张。回想当时，为了拍这批照片，费了最多的心思，忽而三角架，忽而快门线，或钻到草丛里，或爬到石块上。然而这次，我把它们删除了十之七八，
表面之下的事实是，拍照成为共同行为，拟想中的观看者越多，拍照的个人意味越稀薄。 

威廉·詹姆斯曾写道，四个人到欧洲旅行，一个人记得的是鲜亮的东西，漂亮衣服，公园、风景和建筑物，第二个人注意的是排水设施，门窗插销等值得考察的事物，第三个人谈论的是餐馆和跳舞会，而第四个人可能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中，至于所见所闻，只能记起几个地名。
我是哪一种呢？每种都是，又从没专心地做好任何一种。 

既然人类的一切能力都是进化而来，审美能力为什么应该享有特殊地位呢？
多数人如我，一边相信进化论，一边相信，在人类与其他动物之间，存有壁垒，在进化论的解释范围之外。 

旅行意味着看到世界的更多部分，只有能不断地回味人类在世界中的独特位置，这一过程才有意义。 

如果美感是完全可以分析的，那就意味着，一台计算机，尽管仍然没有精神活动，没有美感，却同时拥有完整的审美判断力，甚至可以成为美育教师，代替画评家来指导我们，帮助我们发育自己的判断力。这是可能的吗？ 

在好几千年里，中国人一直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地理上，政治上，精神上。实际上，世界中许多地方的人，都这么想，越小的部落，越是如此。现在他们不那么想了，我们还这么想，甚至，受中国文化影响的有的国家，比中国小许多，暗中还有这幻想。这一观念是中国文化的基石之一，一两次旅行，几小时电视节目，远不足以改变。因为对一个人来说，越是没有事实基础的念头，越不是逻辑推导产物的观点，越难改变。 

每一次出行，心情最不平静的，永远是第一天和最后一天。回到家中，往熟悉的地方一坐，几乎不想起来，懒汉的本质，再也掩饰不住，那感觉真是舒服。离家，回家，往复振荡，用句古人的大话，叫作“道在其中矣”。 

圣奥古斯丁说，世界是一本书，如果杜门不出，则只读了其中的一页。
闭目塞听如我者，有多少荒唐的见解，只读了一页书，还是被篡改的，便以为世界不过如此。
不管心灵多么受到禁锢，不管成见多深，人有一种能力，使自己所见现象越是纷繁混乱，越有机会接近事物的正解。
我国古代的治民者，发自本能地总想禁止士民佚游，他们这企图，甚至有高尚的动机。
但世界上的许多坏事，都有着高尚的动机。 

旅行可以“校正”想象力，与其终日而思事情是怎样的，不如拔起脚，去看看事情到底是怎样的。 

自然界确实能够安慰人心，一个人心事再重，总有一部分本质，会响应自然之律，旷然起来。可惜只是一部分而已。 

想象不能让大地裂开。真正让大地裂开的，是一代代的探索者，无论是向世界的深处还是向远处，人类活动的边疆，同时也是想象和思维的边疆，正如人类的进步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