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给我呈现的历史

   北京时间晚上8点左右，我突然接到来自家里的消息，惊闻爷爷离世，心里百感交集。爷爷身体一向不错，80多岁了还能下地干活，我来德国前的2013年10月份还回家去看过他老人家，和他老人家打打牌聊聊天，可现在他老人家怎突然就走了呢？仔细打听后才知道，原来在这一年多时间内，爷爷身体和精神都大不如前了，虽然没什么大病，但支气管炎和咳嗽时常发作。最近因为衡阳的天气时暖时冷，爷爷得了感冒，没想到竟猝然长逝了。爷爷的突然离世让家里人也颇感意外，子孙儿女们都以为是往常的感冒罢了，照例请赤脚医生来家看诊，但没料到，爷爷坐在椅子上正欲烤火暖身，却突然瘫软下去，便再也没醒过来。老人家的离世，没有病痛的长期折磨与煎熬，也算走的安详吧。

   世事难料，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家境贫寒，年老亦需辛勤劳作。老人家的离世，一方面是家人内心的悲痛，另一方面是安葬费用的考虑。在我的家乡，湖南衡阳的农村，无论红白喜事都是大费周章的，就算再穷，也得办得风风光光，姑且称之为一种习俗吧。这些年来，我父母的年纪也逐渐大了，虽然还能靠体力劳动挣点钱，但作为儿子的我而言，总希望自己能攒点钱，以备家里的不时之需。这回爷爷突然离世，花销一定不小，我攒的钱也正好派上用处，往家里打点钱，算是给父母一点安慰吧。国内读博时，在北京一个月两千多块，我能攒点钱。如今在德国联陪，拿着国家1200欧的工资，除去房租和生活费，少出去旅游，就能攒的更多一些。有了这些钱，也算给家里解燃眉之急吧。生活再艰辛也得继续，日子再苦也总很容易满足，节俭点平淡点，也是充实的好生活，有点穷，但一点也不妨碍做科研。

   农村老年人的生活和城里退休的老年人的生活差别实在太大。我爷爷奶奶80多岁了，为了不给家庭本不富裕的子女添加负担，他们还坚持下地劳作，身体看似硬朗。当城里的五六十岁的老年人一大早就在跳广场舞或运动健身时，他们却早起去地里劳作了；当城里的退休老人领着退休工资时，他们靠着自己种出的棉花蔬菜等农副产品获得微薄的收入；当城里的退休老人可以有医保去医院时，他们却对农村合作医疗嗤之以鼻，满腹牢骚，连去看赤脚医生的费用都舍不得花，何况大医院；当城里的老人在未退休前凭着本领和辛勤拿着工资时，他们那时还没有出去打工的机会，在家种着一亩三分地，肚子填饱还算好，但也免不了将一车车的稻谷送往粮仓给国家做贡献的心甘情愿。听说最近国家政策好了，我们那超过60岁的老年人，一个月有60元的福利补贴。我回家时，爷爷奶奶每每谈及此事，都很是高兴。

   爷爷的这一生，经历了从旧中国到新中国，再到如今改革开放时期的典型轨迹。我是一个喜欢了解历史的人，尤其喜欢听老人们讲解他们在某个特定历史时期内所经历的活生生的事情。因此，只要我回家，都会和爷爷奶奶聊他们当年的种种经历，询问当时的生活状况，聊得多了，也就对他们那一辈人的艰辛和坚持有了全面的认识。本打算今年回国答辩毕业后，能有更多的时间，好回家和爷爷奶奶继续聊聊，并把一些东西整理成文字，让他老人家有所欣慰，可不曾想爷爷走的如此突然。

   按爷爷的说法，他老人家出生于民国19年（1930年），幼年便丧父，他作为家里最大的男人，自小就开始养家，靠在地主家做长工赚取养家糊口的钱。1944年，作为抗日战争后期最惨烈的一场城市争夺战，衡阳保卫战爆发，日军攻陷衡阳主城。我家所在地离衡阳主城仅8公里，自然也会在日本兵的控制范围内。据我爷爷说，他和他弟弟当年就被日本兵逮住了，但幸运的是，日本兵只示意他们去割稻子，割了一下午的稻子后，就把他们放回来了。当然，爷爷也给我讲了当年的一些抗日的当地奇人，有天天练功工夫很高的老何，跑得比狗快，被日本兵用步枪射击到腿，他吐口唾沫，用手一摸伤口，继续健步如飞，然老何最终却命丧与日本人的机关枪扫射之下。1949年解放战争时期的衡宝战役爆发，国军和解放军在衡阳对战，爷爷说天天听到炮弹在空中呼啸的声音，吓得不敢回家，躲在山坡下，好几天没吃过饭。那时，由于长时间处于饥饿状态，爷爷的弟弟病重，拉肚子拉得快不行了。正好国军士兵将一条大狗击毙，却无暇拖走，爷爷便偷偷溜过去，将狗用一口大锅煮了，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不曾想爷爷的弟弟吃完狗肉竟痊愈了。再者就是爷爷时常提及的吃食堂饭期间的事情，让他记忆犹新的就是那稀的不能再稀的米饭，“倒在地上的流速连狗都追不上”。此外就是集体干活时，总有人在敲锣打鼓喊口号，爷爷也不免抱怨一番，“你们在那敲锣打鼓，还不如下地来干活”，没想得罪了那人，被责问“你是什么阶级？”，爷爷幽默回答“石头阶级”，说到此处，爷爷每次都开怀大笑。当说到此次事情之后这种敲锣打鼓的人也下地干活了的时候，爷爷总是很有成就感，孩童般的满足，这又何尝不是老人心中的光辉岁月呢？当提到解散食堂饭时，爷爷总会提及说是刘少奇干的好事。从1930年起，近85年以来，爷爷种种类似的在特定历史时期经历的事情，不仅反映了他老人家艰辛生存的不易，也反映他那一代农村人的宿命，代表了跨越多个历史时期、生活在中国农村最底层的老百姓的光辉岁月。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爷爷，祝愿他老人家在天堂过得安康。

易敏

2015年1月26日于达姆施塔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