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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城”公厕:如入芝兰之室
今天是己亥年初五日,本来想借着“年饱”的后劲抓紧备备下学期的课。但是春节期间的一个小见闻还是让我按捺不住颇不平静的心情,想先写写“亭城”的公厕。
“亭城”者,皖东滁州市自谓也。众所周知,滁州市的西南有一座琅琊山,北宋时欧阳修任滁州知州时,应山僧智仙的求请,为新建的亭子取名、写记,于是,刚过不惑之年的欧阳太守为其取了个意味深长的名字——“醉翁亭”,并且挥毫撰写了“垂辉映千春”的《醉翁亭记》。今天的滁州人将自己的城市命名为“亭城”,其出典应当就是这篇著名的“古文”了。
第一次来滁州大约是40多年前了,当时还叫滁县。后来由于求学、工作、出差和探亲等等原因,经常来滁州。我亲眼见证了滁州的点点滴滴的变迁和进步。今年春节再一次来滁州亲戚家,侍奉年迈的母亲,陪其过年。在买菜做饭、刷锅洗碗之余,也抽空到市里面的大街小巷去转转。此间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事情就是“亭城”的公厕,其变化之大,真的让人刮目相看。总体感受是题目中所说的 “如入芝兰之室”!整座城市,不管是干道,还是辅道,都建造了新式公厕,大约每隔百米、或数百米就有一座。街道两边,在醒目的位置安放了公厕指示牌。内急者可以很容易地找到公厕。公厕门前铺一条红色的或者绿色的地毯(应该是化纤材料的)(有点仪式感喔)。门厅里有家用式盥洗池,自来水是真的(!),而且水量正常(!)。有的大一点的,如“人民广场”边上的公厕,其门厅的墙上还配有烘手机,可以正常使用。我和家人分别进入男厕和女厕里面看了看,都是设备齐全,洁净如家。
图片说明:下面四张照片都是我们自己在滁州公厕所拍。摄于春节。
人类的日常生活,从某一角度来说,大约可以分成自然生活、社会生活和精神生活。自然生活包括吃喝拉撒睡等等大大小小的事项。如果要问你,在自然生活方面,最让你感到痛苦的事情是什么?一般的回答应该是疾病。这个答案绝大多数人可能都不会否定。但是我的感受却与众不同,我的回答是:“如(前往)厕”。在我数十年的生活中,最不愉快的经历(或曰记忆吧)首推“如厕”。小时候在农村生活,成年后也经常因为种种原因到农村去,农村的“茅厕”(又叫茅茨)是什么样子,中国大多数人都知道。(我在这里就不做具体描述了,免得让读者在想像里三天三夜都有挥之不去的“苍蝇”)那么城市里的“公厕”(WC)怎么样呢?很遗憾,除了硬件好一点之外,大多数的“卫生”只能给“差评”或者“差差评”吧?!中国的东南西北中,我基本上都到过,绝大多数“城市”的公厕都是让我“不忍目睹”、“度日如年”、“不堪回首”。包括省会城市的,实际上一线城市也不例外。一般的大城市,公厕往往像“野鸡”一样,是“躲藏”起来的,见不得人似的,很难找到大大方方、光鲜亮丽的标志牌。如果你到了内急的时候才开始“discovery”公厕,那就麻烦了,在憋得话都不能多说的情况下,要么懊悔茶水喝多了,要么后悔出门前没有“清空”。等到你拐弯抹角找到一个类似于“藏污纳垢”的地方,进去之后,你可能会发现无法下脚(城里人的鞋子通常都很漂亮干净喔),你可能还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因为那里的气味对感官的穿透力太强。有些人习惯点燃一支烟来“改善”处境,那其实是掩耳盗铃似的自我欺骗。好不容易熬出来后,你去洗手,却发现水龙头是坏的(也许墙上写的却是“洗手间”)。
每当我从这样的公厕逃出来之后,走在整洁美丽的(或者霓虹灯闪烁的)大街上,就会皱着眉头情不自禁地想:WC,WC,it is a question!而且,它是当下大城市的一个通病。尽管它只是一个瑕疵,然而却是一个让人经常难受甚至恶心的瑕疵。也可以说它是一个可以折射出人性虚伪的自相矛盾的“问题”。打个比方说吧,它就像一个人,每天把皮鞋擦得铮亮,然而脚上穿的却是三个月都没有洗过的袜子。
以前我阅读过英国人编绘的《钱伯斯世界历史地图集》(Chambers Atlas of World History),我比较过上古时期中、西的若干幅图,差异很明显,一是反映西方文明史的地图数量多;二是这些西方地图标注详细。这当然是与编绘者的知识结构“偏枯”有关,他们对中方上古文明了解甚尠。比如,有几幅五、六千年之前的古希腊文明遗址地图,上面星星点点地将一些地方标注为“厕所”。相反,关于中国的第一幅地图是“殷墟”。不仅时间上比古希腊地图晚了两、三千年,而且文字标注甚少,更没有“厕所”。
那么我们自己编绘的历史地图集如何呢?笔者自备的是由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集》。其它的历史地图集还有许多种。上古部分,不仅地图的数量较多,而且标注也相当详细。完全纠正了西方类似著作的“纰漏”。但是在我的记忆里,这些关于上古文明遗址的地图里,没有见到过“厕所”的影子。我曾经参观过许多大大小小的“文明遗址”、“历史博物馆”,它们对我们祖先日常生活场所、器具的展示和介绍一般都比较细致,但是从未见过厕所或厕具。这显然不是有没有历史的“事实”问题,而是专家们有没有这个方面的“意识”问题。
我们的祖先,特别是城镇居民、“贵族”成员,不会像孙悟空那样随随便便就“方便”一下。据考古学家的发掘和研究,中国的上古“聚落”基本上都建在江河湖泊的边上,南方和北方都有距今五、六千年至七、八千年的文明遗址,它们都有专门的城镇排水设施(有泥土烧制的构建出土),并且形成了系统。可以推想,这些排水管道所排泄的污水,不仅有淘米洗菜水、洗脸洗衣水等等,还应该有洗澡水和冲厕所的水。
我们的祖先是很爱干净的,举个例子,比如,宓(fú)妃,她是伏羲氏的女儿,是我们家族已知的最早的一位公主,她不仅非常漂亮(看看曹植的《洛神赋》就知道了),而且很爱干净,所以曹植说她“灼若芙蕖出渌波”,你想像一下,她像一朵出于绿波的荷花——“美加净”啊!这里说一桩与宓妃有关的历史逸事。还得先从屈原说起。屈原是楚王的同宗贵族,学识渊博,才华横溢,既有“內美”,又有“修能(态)”(修,美也;能,即繁体字“態”之省写,态也。)。我们可以想象,青年时期的屈平是个仪表出众、衣冠楚楚、儒雅健谈的大帅哥,是众多芈月之类的女孩子们低吟“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对象。可惜,屈原的妻子是谁?是否结过婚?我们都不知道。《离骚》里的“女媭”,有人认为是“侍妾”,没有什么证据。从其王族出身以及他本人矢志追求“高洁”的性格来看,他的求偶标准绝对是非同凡俗的。《离骚》中间有一段“求女”的自述,一般认为这是“香草美人”手法,用以譬喻寻求政治上的同道。不过从中我们可以窥见一点诗人的择偶审美观。本段文字一共写了三次“求女”,他追求的第一个对象就是——宓妃。所以我们可以说,宓妃——就是我们家族最早的“女神”!《离骚》里说:“吾令丰隆乘云兮,求宓妃之所在。解佩纕以结言兮,吾令謇修以为理(媒妁)。纷总总其离合兮,忽纬繣其难迁。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保厥美以骄傲兮,日康娱以淫游。虽信美而无礼兮,来违弃而改求。”其中的情节可能来自当时楚国关于宓妃的传说,其核心情节是“夕归次于穷石兮,朝濯发乎洧盘”,大意是:宓妃晚上归宿于“穷石”(归,古义还可解释为出嫁),而早晨却被发现在“洧盘”洗头发。穷石,可以解释为穷窘而多石;洧盘,可以解释为洧水盘绕(洧,水名,在洛阳附近。参见《诗经﹒溱洧》)。看看,两者有什么不同?大概主要的差别是,一个有水,一个没水。请结合笔者本文谈论的主题——厕所——想一想,一个地方没水,而另一个地方有水,而且是有一条河流盘绕。这也就意味着前者使用的是“旱厕”,而后者使用的是“水厕”。说到这里就能理解,宓妃为什么早晨在洧盘洗头发了吧。屈原将此情节视为“无礼”,也就是把这视为“不安于室”的表现。与其如此对待,还不如想像我们家的第一位公主、女神有洁癖呢。宓妃太爱干净、太喜欢水啦,(曹植说她喜欢“凌波微步”),所以后来不幸“溺于洛水”,变成了洛神。这又让我想起了另外两个古代的公主,她们的辈分比宓妃稍晚点,就是尧帝的两个女儿——娥皇与女英,她们是湘水之神,为什么也是溺于水呢?多半还是太爱干净,换言之,甚至有洁癖呢。
以上所言,都是上古的事,原本就带有传说的性质,我的“阐释”也难以使所有的人都相信是有“稽”之谈。下面再说一桩中古时期比较靠谱的例子。上个世纪90年代,我曾到西安东边的骊山去旅游,当时正在挖掘、维修“华清池”温泉遗址。我看到了几个大小不等、大致上呈圆形的石砌池状遗址,工人师傅告诉我,最大的是唐明皇的汤池,最小的是妃子的汤池,而中型的是文武百官的汤池。对此我没有什么疑议。然而,我在不远处还看到几个不太大、好像呈长方形的建筑遗址,询问师傅,师傅摇头,我猜测说,它们可能是——厕所。师傅很惊讶,我们相对哈哈大笑。我猜测那几个地方是厕所,未必绝对无误。但是我敢说,我的思路绝对正确。我们可以从唐诗里找点“内证”。杜甫有一首名诗,叫《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当下的人都不太喜欢读这种长诗了。不过只要听说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行了,这两句就出自其中。该诗中间一段写的是作者经过骊山时耳闻目睹及其所思所想。诗云:
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
蚩尤塞寒空,蹴蹋崖谷滑。
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
君臣留欢娱,乐动殷樛嶱。
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
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
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
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
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栗。
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
中堂舞神仙,烟雾散玉质。
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我们略去听乐观舞(高雅的精神生活)的描写,选几句涉及“自然生活”的描写,请看看诗中被笔者描为——红字——的部分。写到了宴会,写到了盘子、酒肉、驼蹄羹、水果;写到了(饭后)洗澡;写到了“御榻”(也就是皇帝与?睡觉)。注意在洗澡与睡觉之间,缺掉一个环节——如厕(当时大概叫更衣)。诗人一般都追求高雅,“如厕”不便写到诗里去。何况是器宇轩昂、风流倜傥的盛唐诗人。(不像宋朝人,连苏轼都把“牛矢”往诗词里填写。)杜甫在这里是一种故意的“雅化”,也可以说是一种“避讳”。道理很简单,李隆基总不能不“方便”吧?杜牧有一首绝句,题曰《过华清宫》,其中说“山顶千门次第开”。可以想象,这“千门”里面肯定有几扇是厕所的门。至于当时华清宫里的厕所究竟是什么样子,大概率的是朝豪华型的、五星级的去想,因为当时长安是世界上最为繁华的大都市。
言归正传,我想表达的是,我们的祖先是爱干净的,中国有厕所的历史与文明史一样悠久。我们不应该忽略这个历史事实,专家们要有这方面的意识。不仅要注意历史上的厕所问题,今人更应该继承古代健康文明的生活习俗,改造现实中仍然落后的生活习惯与设施,使日常的自然生活全面现代化。
顺便谈谈汉字“厕”字,这是一个形声字,左上部“厂”是形符,里面的“则”是音符。厂,在上古时是指房子,其形取自于依山而挖掘的窑洞,也可以理解为用树木搭建的棚子。“厕”的本义是指正屋之边侧的小房子,从古至今,民间厕所一般都在那样的位置。不过时过境迁,中国的历史早已进入现代化时期,厕所的确到了需要“革命”的时代。厕所一词可以少用或者不用了,古代使用过“更衣室”等委婉的说法,当代人们也常常使用卫生间、洗手间、化妆间等等雅称。我主张不用“厕所”一词,是希望它名不符实,也就是说,希望厕所不要都被设置在“边侧”之处,甚至是“躲藏”起来。应该大大方方地建在醒目易寻、真正方便的地方。当然这就要求(或者说倒逼)我们要把“方便”之处建设的漂亮,而且干净。这样的“方便”之处真的很重要,试想,一个人一天吃三顿饭,但是去“方便”的次数却远远多于此。现在城市里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饭店,然而公厕却很难见其踪影。这种不平衡肯定会带来严重的问题,那就是环境卫生的恶劣。什么时候城市的公厕像一些著名的连锁餐饮店,分布于大街小巷之中,而且漂亮干净,那我们的自然生活就真的离全面现代化不远了。
这个问题属于公益事业,不能依靠“市场”经济的运营方式,必须由政府来承担。试想,如果用收费的方式来管理、运营公厕,那么就会出现各地司空见惯的“乱象”——有些家伙为了省钱,常常随意找个地方,背朝大街,就像孙悟空那样“方便”起来。“亭城”的公厕是免费的,显然政府是下了决心来做这件事的。
另外,我想,是否可以为公厕起一个新的名称,并且把它们做成“品牌”。比如,由于这种地方需要干净,我想起了“瑶台”“琼玉山”之类的词汇。也可以通俗一点,比如叫“佛掌”(就是孙悟空方便的地方)。如果某个城市把公共“方便”之处都标为“瑶台”或者“琼玉山”,不是很有意思吗?这事关人类自身的尊严问题啊。在叫“厕所”的地方,我就觉得没有尊严!我的建议似乎并不荒唐。
下列照片是亲戚家附近的公厕及其指示牌。笔者摄于2019年五一节。
鄙人写这篇小文章,除了为“亭城”公厕点赞之外,还想讲点煞风景的事。那就是农村的厕所问题。农村的厕所,一般叫“茅茨”,这个词应该很古老了,它的表面意思是指土墙草顶的小房子,后来就演变成厕所的专称。由于城乡差别,农村的厕所比城市的情况更糟糕。比如,我有一个侄子,他是在县城里长大的90后,后来又在省会读大学,其生活习惯完全城市化了。有一年清明节我们一起回农村老家去扫墓,半路上他内急了,于是我们把车子停靠在一个村子里,让他去“方便”,结果他转了一大圈回来了,却没有“方便”。解释说,厕所太脏,不能“方便”。于是我们继续开车前进,在下一个村子停了车,让他去找厕所。结果他重复了前面的行为和理由。如此这般,好像五次。这不是个笑话,这是城乡差别带来的尴尬,说是文明的冲突也不为过。随着新农村建设运动,中国的农村已经面貌一新,但是有待发展的方面还有不少。如果要问你,农村亟须改变的地方是什么,我想很多人都会认为是“茅茨”。我也认同。当下中国的农村已经基本具备“厕所革命”的物质条件和经济条件,不过许多村民们的“意识”还不够强烈。什么时候,我也能写一篇本文的姊妹篇——乡村公厕:如入芝兰之室?我希望,为时并不太远。(合肥学院任晓勇草于2019年2月9日星期六)
(2019年五四青年节补充五一节所摄照片4张。巢湖之西,west of l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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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14 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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