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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爱的聚会——告别祝东兄

已有 3856 次阅读 2024-1-15 21:45 |个人分类:似水年华|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为了爱的聚会

——告别祝东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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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贵阳很暖和,晚上散步的时候,闻着常绿青树叶的散发出来的阵阵香味,突然想到有庆兄在参加完祝东兄告别会后说的一句话:“东子也没有什么遗憾了,他做完了想做的事!”又想到不久前东兄爱人小英兄特地从广州寄来的东兄写的最后一本书《中国文化符号学关键词》,兄在去世前应该看到了自己的学术成果,他确实无憾了。 

自从去年11月26日参加完祝东的告别会后,从羊城回来后心境苍凉,身体也不太好,就没有写什么文字,只是把东兄过去赠我的書找出来,写了一篇小文《祝东赠琴客書记》,又写了一首七律诗,回忆参加告别会的感触和对东兄的怀念。现在想起祝东兄的告别会的过程,都有些恍惚了,感觉似真非真,恍若梦中。就像《红楼梦》第一回说到“曾经历过一番梦幻”般。记得祝东兄仙去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廋廋的人,脸色很白,躺在床上,对我微笑,似有话语对我说。我一时没有想起是谁,醒来后,细细回想,梦中的人好像是东兄,他以前是胖的,得病后就廋多了,好似李清照说的“人比黄花瘦”。第二天下午去上课,上完一个班休息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微信语音通话,我一看是兰州的有庆兄,一时觉得有些异样,我和有庆平时都是微信上文字交流,这是他第一次语音联系我。但当我按通语音通话的那分钟,我忽然似有所悟,难道?当电话那边告诉我东兄去世时,我一下子想起昨夜的梦,那是东兄临终托给我的梦,他向我告别,因为他是我今生最好的兄弟。我一时感觉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后两节课,都有些神不守舍。勉强上完,就匆匆回家,打了小英电话,知道东兄是22日中午1点走的,那天正是癸卯年小雪的节气。在微信上我发了与东兄在广州相聚的照片,写了一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好多川大师友看到后,都很震惊,纷纷询问。唐爱明兄还专门打来电话,他很感伤,嘘嘘不已,说自己课题都不想结了,就在山中隐居,奉养老母。裕锴恩师在群里转发了祝东去世的讣告,周师也很伤心,他发了18年在兰州和东兄的合影,不敢相信看起来这么年轻,如此健壮的学生就不在人世了 ,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我与友庆兄电话里约好去广州的时间,当晚就订了飞机票。周六,我坐11点55分的飞机前往广州,这是我第二次去广州,上次是初春的2月28日,我从南京去广州,探望东兄。我突然醒悟,我们到每个城市其实都是因某种缘分的牵引。我们约好住的酒店叫“奕梦酒店”,我又想起来东兄的托梦,一切好似某种命定啊。明清小说最相信命定,所谓“一饮一啄皆命定”。我现在相信了。“奕”有“美的”意思,意为“美梦”。但我脑海中却只有浮生若梦,残梦,悲伤之梦的感觉。我是第一个到酒店的,放好行李,然后就有些无聊的等待着。一直6点半钟左右,董迎春来了,背着一个包,神情肃然。这是毕业后我第一次见到他,没有什么变化,只感觉胖了一些,头发还是寸头。他坐在酒店的床上,很认真地对我说:“真的,我没有什么悲伤,因为觉得致远一直在我身边。”我钦佩他的通脱和旷达。一会,有庆兄来电话,说一起先到石牌路的一家餐馆吃饭。我和迎春在暖和的晚风中行走,路上正好经过暨南大学南门,是一个虹桥似的设计,我和迎春照了相。上次来,祝东给我一个小孩的接送卡,但我却没有去。在餐馆楼上,我见到有庆兄和他夫人王欣,诗人强哥,还有兰州大学许波兄,康燕老师,他俩是祝东在兰大的老同事,专程来送友人的最后一程。自从上次兰州一别,十年不见,不是和尚有庆兄还是老样子,一头很艺术家的黑色长发,只是脸微胖了点,说话还是有点结巴,但却不时口吐莲花。他是一个纯粹的读书种子,福柯是他的偶像。他的诗也很奇异,他常年在兰交大坚持做一个很有趣味的读书会。让我很钦佩,我觉得他像一个读書人中的侠客。我行我素,放浪不羁。说起祝东,他说今年4月也曾专程来广州看望了他。饭后,我们沿着石牌东路走,去祝东的家,我觉得黯然神伤。上次来的时候,我和东兄在这条路的一座楼上,还有说有笑,谈天论道,他赠我書,送我去旁边的酒店,如今却已人去楼空。    

IMG_20231125_155224_edit_268936255956358.jpg                                 

我又忘了祝东家是几层楼,好像是十二楼。是我敲的门,开门的是东兄的儿子郎朗,东兄在微博里老叫他“眼镜哥”。小英神情看起来有些憔悴,沉静而悲伤。祝东的母亲还记得我,她握住我的手,我感觉她苍老了许多。祝东的哥哥来了,他比弟弟矮一些,黑一些,样子有几分像东兄。广州这边的风俗是不守夜的,只是举行告别会,然后火化遗体。我们在祝东所说的“書厅”坐下来,書架就在那里,成堆的書一直到天花板,書很落寞可怜,书桌空空的,因为看这書的主人已经不在了。大家和小英谈话,谈着谈着,王欣、康老师也有些流泪了。坐了一会,我们下楼回去,小英送我们到楼下。到楼下,我看着对面的“宜致酒店”,上次来看东兄,就住在这里。大家围着小英安慰了一会,告辞回酒店。一到房间,有庆、迎春、许波等都到我和强哥的房间商讨写明天告别会的祭文,内容上要和暨大官方有所区别,要突出祝东和我们的同窗与挚友的友情,因此,每一句都以“祝东兄”作为敬语,表达我们永远的怀念。有庆拿着笔记本电脑,我们坐在床上,咬文爵字,字斟句酌,几易其稿,终于完成初稿,我试读了一遍,然后许波与强哥又改。我觉得这一段话是真切地表露了我们当时的心境。

读书、爱书、教书、著书,是他生活的主旋律。每次收到祝东兄惠赠的新作,朋友们都被他的勤学敏思所感染,钦佩他对学术的虔诚与热爱,也深知这背后有超出常人成倍的努力和辛勤的汗水。朋友们聚在一起时,每每为祝东兄的这种品质所感动,为祝东兄所取得成就而自豪。 

晚上,强哥的酣声确实很大,我没有睡好。强哥大名王强,号卜卡,是兰州著名的诗人,他对《人间词话》颇有独见。前几年他送了我一本诗集《苏格拉底的金杯》,哲理深厚,想象如山海经,婉约多姿。上次去兰州,他陪伴我玩兴隆山。强哥这次来,略显疲惫,他带了几幅中药来的,他身体不好,依然抱病来送东子,很让人感动。强哥有个几岁的儿子,晚上打电话来,叫爸爸买玩具,真是可爱。强哥说起兰州话,有些快,有些地方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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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起来,11点左右我们一行先去吃早餐,算是早中餐一起吃了。广州的路上很可怕,因为摩托和电动车几乎都在人行道骑行,也没有警察管。由于肠胃不太,我现在都不太吃辣椒了,所以蛮喜欢粤式早餐的。我要了一盘金牌肠粉,里面包了很多菜,确实很好吃。饭后我们一行又路过暨大校门南门,先在校门照相,可惜校门围了一大圈蓝色栅栏,很难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一个大学用栅栏把校门的广场围起来,不让人靠近,真是匪夷所思啊。还好,能够进入校园,我们在“百年暨南”的一块石头旁照相留影,阳光很灿烂温和,溪翁、有庆兄、王欣、强哥、迎春兄、许波兄、康燕老师,我们七个人,就这样旁若无人的一起站在阳光下,微笑着,我称这是“为了爱的聚会”。因为对挚友的爱而相聚羊城。“旁若无人”是有庆在北苑的书斋名称,他的对面就是东兄的不舍斋。他在4月23日的世界读书日的电视节目中提到过那些年的读书岁月。人类忒喜欢在石头上刻字题诗,所以《红楼梦》的故事也是刻在石头上的,宝玉就是顽石入世。照完相,因为找厕所,我们在校内稍微走了一下。中午一点,我们坐暨大的大巴车去殡仪馆。在车上,有庆和王欣开始登记送礼的名单,把我们每个人的心意一起给小英。车没有开多久,就到了目的地。我看暨大的老师和同学都是黑色衣服,少数是白衬衣,我有些后悔没有带一件深色的衣服来,我穿的是卡其色的风衣。没办法,只好勉强将就了。告别会在一个圆形的建筑里举行,有很多人家的告别仪式都在这里进行,一个门一家。祝东的告别在10号厅,上写“祝东告别会”几个字。看见小英和郎朗都早到了,小英一身黑色西服,胸前佩戴百花,孤独地站在那里,神情哀伤。郎朗倒是蛮快乐的样子。司仪给我们每人发了一条黑纱,一快白色小毛巾,一个红色小包。黑纱戴胸前,白毛巾是抹眼泪的,小红包说是三天后丢掉,可专吉利,都是南国的风俗。等待告别会的时间里,我遇见一个年轻男子,他不认识祝东,但闻其名,钦佩他学术的执着,也前来悼念,让我有些感动。祝东川大同门的师友都没有来,07级中国古代文学博士,我是唯一的代表,友庆兄让我代表同窗友人读祭文,我觉得也是一种责无旁贷了。告别仪式开始前,司仪给我们每人发一枝黄色的菊花。2点钟,告别会开始,先是家属进去,然后是所有人鱼贯进入。东兄遗体上方横幅是“一路走好”。暨大传媒学院的刘涛院长首先致悼词。悼词写得非常好,虽然是代表学院的,但依然写得很温暖,很有人情味。涛哥真是才子啊。迎春站在我的前面,念悼词的时候,我注意到有些人开始抽泣了,迎春也用毛巾抹眼泪,其实他是很悲伤的。我的眼睛湿润模糊了,但没有掉下眼泪,好像川端康成说过,真正的悲伤是无声的。涛哥念完悼词,然后是我代表友人致祭文。我有意放慢了速度,读稿子的时候,不时看一眼众人,尽量念得从容清晰有力一点。告别会结束时,东兄哥哥对我说:“你读得很好!”有庆他们也说我今天的表现比在酒店里还好。我想,东兄泉下有知,也应该欣慰了。遗体告别时,看着东兄的遗容,我双手合掌,念阿弥陀佛,往生极乐,黯然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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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殡仪馆回到暨大,刘涛兄带着我们逛暨大校园。并特别介绍我们欣赏广州的代表花——紫荆。紫荆无论冬夏都开花,到处都是。它也是香港特区的标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紫荆,它每枝大概五片花瓣,紫红紫红的颜色,在都是绿色的校园木枼中显得非常突出。望着紫荆翩翩摇曳,我想,东兄的灵魂大概就在上面,看着我们吧。我心里将前两天写的《悼祝东》诗句稍稍润色,低吟道:昨梦东兄瘦,今宵噩耗传。采薇符号醉,不舍清词怜。红葉纷纷坠,紫荆黯黯翩。羊城花落雨,泪送水竹仙。东兄肯定已经成仙了,在另一个平行世界研究他喜爱的清词和古代符号思想。走到明湖,一个小巧玲珑的湖,树木满园,花木繁多,有一种树,像被剥皮似的树干,坚强地扭曲着,忘记树名了。不禁想起“南国多嘉木”这句话,确实名不虚传。离开校园,涛哥又带我们到不远的一个公园,那里有个网红書屋——湾区書屋。就在那条路上,有庆兄突然说到,东子没有遗憾了,他做了该做的事,《先秦符号思想研究》也翻译成英文了。我细想了一下。是啊,东兄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他的国家社科课题的结项陈果——最厚实的符号学著作《早期中国符号思想及伦理转向》出版了,毕业后一直待字闺中的博士论文也终于出版了。当然,东兄还想写秦汉符号思想,这是哥遗憾,不过,生命是不可能完美的。

我们坐在二楼,品茶喝咖啡。有副对联“日暖犹闻喜鹊闹,垂帘更觉桂花香”是岭南大家饶宗颐先生的墨宝。聊着聊着,也聊到东兄的病。涛哥说他手术后没有好好休息,就回湖北老家,那边的冬天冷,就感冒了。回来后,各项指标都升了,这是他病情迅速恶化的一个原因。我专门和有庆兄合影。晚上,涛哥请大家吃饭,在著名的“稻香”餐馆,很丰盛,我第一次好好品尝了一次粤菜。海鲜很多,虾子就有好几样,特别好吃。小英带郎朗也来了,她给了我们每人一个红包的回礼。席间,有幸认识了祝东读西华师大的三位有情有义的研究生同窗,更有幸认识暨大文学院的张院长,非常厚道而有能力的一位领导。东兄来到暨大得到他很多的关怀,动手术,临终住院等事,都是张院长的促成的。广州这边没有陵园,东兄骨灰不知放在什么地方,听说好像离市区很远的一个地方暂时存放。饭后,我们七人送小英回家,经过华灯的羊城街道,再次走到石牌东路,看到已经打烊的一家家的餐馆,夜色朦胧,不由想起秦少游的词“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经黄昏”。我知道,我再看不到那个高大壮实的祝东了,那个从鄂西孝感乡村走出来的放牛娃,那个我的同窗挚友东兄了。八个多月前,东兄在这里送我,与我紧紧拥抱,他身上的温度此刻消散在石牌东路那无尽苍茫的天空中,他已经归彼大荒了。我暗暗吟道:石牌东路黯然天,人去空留書惹怜。难忘草堂書带断,梦回北苑醉扶仙。水竹琴客渔歌唱,芳草天涯缀网牵。澴水已涸鸟已去,苍颜维摩老檀烟。记得当年在成都,我喝醉了,东兄扶我到不舍斋的床上休息,后来又送我回寝室。

送走小英,我们又送了涛哥。然后我们一行七人——我称之为“旁若无人”七子走在凉爽的夜色的广州街道上。回到奕梦酒店,友庆、强哥和许波都要坐五点的飞机回兰州,强哥早上还有课,迎春要和他们一道走。我是最后一个离开酒店的,因为怕高峰期热多,我六点就出发了,先打滴滴到石牌村地铁口,人很少。先到体育西路,然后专乘机场的延长线,地铁人不多,一路很顺利。上到飞机,才一个多小时,我就回到了林城贵阳,这边也是阳光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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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癸卯腊月初五  灵溪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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