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天前纪念抽象画的康师傅，说他的画风响应了新的“科风”（科学作风），这会儿再从科风方面补充几句。康师傅的抽象是“二元”的，即抽象的内容决定抽象的形式，而抽象的形式蕴涵抽象的内容——前者超脱具象，后者生发精神。

看一个与它“平行”的问题——Michael Friedman在Foundations of Space-Time Theories: Relativistic Physics and Philosophy of Science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3)的前言中提出一个疑问：相对论是几何结构的物理化（physicalization），还是几何结构的理想化（idealization）？前一个“化”认为时空的几何结构犹如原子分子和电磁场，属于经验世界的目标。后一个“化”只是把几何作为描述物质分布的方便工具。借哲学家康师傅（Kant）的话说，前者是物理模仿数学方法，后者是物理运用数学命题。在康师傅的自然哲学时代，他只看到“前者虽优越而未显，后者则惠哲学实多”。而在后爱因斯坦时代，科学似乎更接近画家康师傅的抽象，在抽象的形式里孕育新内容（即“看不见的实在”）——这就是第一个“化”，几何的物理化。正如Friedman说的，I came out squarely in favor of the tendency towards the physicalization of geometry.

几何的物理化是将几何结构作为实在的物理对象，或者说为几何概念赋予实在的内容。例如联络与规范场、对称性与相互作用。有趣的是，即使数学清楚了，物理问题依然存在。我们可以满意引力的时空几何图景，但不甘心那个让苹果砸牛顿并将我们引向地心的力是时空弯曲“产生”的——广义相对论“描绘”了引力效应，却把力给等效没了。我们的经验和直觉也许更期待一个真正的以力为主角的物理图像。这就回到哲学康师傅们的老问题：我们真的感觉到“力”了么？力的本质是什么？这个问题虽然很实在，答案却取决于我们的理论。近年将引力“贬谪”为热力学起源的“熵力”（如弹簧的力），也超越了寻常的“感觉”而皈依了理论形式——如热力学和全息论。有趣的是，黑洞热力学本来是从广义相对论的几何生出来的孩子，那无毛的孩子却要自立门户了。

“实体”的东西很容易满足，如理论生出一个“粒子”，实验室逮着一个像那粒子的东西，我们就感觉功德圆满了（其实谁真的逮着基本粒子了呢）。对非实在的东西，相互作用的东西，或者这样那样的“关系”，却不能实现那样的圆满——那么，如何确定它们呢？相信数学还是所谓的“经验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