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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胜明:我的家世(1)

已有 562 次阅读 2024-3-10 16:44 |个人分类:谈情说爱|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按:这是侄子胜明数年前写的一段文字,刚才从过去的文件夹里发现,就贴了出来。

我奶奶生于民国初期湖北广水的一隅乡村。那个萧索凋敝的乡村是二十世纪初期整个中国乡村的缩影。

在兵荒马乱、极度贫困的那个年代,加上疾病肆虐,我外曾祖父母生养长大的孩子只有四个。我奶奶是长姐,底下有二妹(早年夭折)、三妹、小妹和一个弟弟。奶奶的姊妹我叫姨奶奶,弟弟就是我舅爷爷,排行第四。作为姊妹当中唯一的男丁,舅爷爷承担着中国20世纪初期乡村小户人家顶立门户的重担与责任。

我父亲在世的时候讲,舅爷爷年少敏慧,依托在族人捐设的乡塾借学,打下了坚固的文章基础。一次,族中考上“孝廉方正”的聂老太爷(美籍华人作家聂华苓的爷爷)从汉口归梓避难,一日召集所有的族童出题作文,曰“多难兴邦说”。结果,舅爷爷得到了聂老太爷的极大赞赏,连说“入了!”“入了!”(意即可以考上“秀才”)。后来,他资助二块现大洋,跟着族亲们跋山涉水去了重庆,少年时节便走上坎坷的谋生求学之路。也自此命运多舛,在人生最好的年华饱受磨难,一生理想终生抱憾。

我对奶奶的身世知之甚少。包括我父亲也对她不会有太多的记忆的。因为我奶奶走的那一年,我父亲才5岁。我的爷爷作为地主,也抽鸦片,属于“罪大恶极”之人,在我父亲来到人间十几天前便被新四军带走,而一去不复返。据我母亲说,父亲出世后,我曾祖母发狠要将襁褓中的我的父亲扼死,还要将我奶奶卖掉。在那个男权和宗族势力一统天下的社会,我的奶奶能往哪里逃呢?只有娘家才是唯一的逃命之处。

“嫁出去的女仔泼出去的水”。我的外曾祖父母却怜悯,收留了我奶奶及父亲这对无处可逃的母子。回到娘家后,可能是我奶奶的主意,也可能是外曾祖父母的合计,将我父亲由父姓的“汪”姓改成了母氏“聂”姓。也由此,由我父亲起便断了我爷爷那边的一切联系。直到2006年随州《聂氏族谱》重新编辑时,由我父亲起,以及我们兄妹顺理成章地上了聂姓的族谱。

在余后不长的几年里,奶奶寄寓在娘家,带着我父亲——她唯一的骨肉在乡关漫道里守日,度着惨淡的光阴。在生命最后的几年,我想,也应该有她人生最好的慰藉。因为,我父亲这个她用“命”抢来的遗腹子,不仅暂时有了一个安身之处,而且,在外曾祖父母这个大家庭里,有了她的父母、弟妹给她人生最后的亲情和暖意。当然,在那个旧式家庭里,仍然承受着习俗的影响。听大姑姑(三姨奶奶的大女儿)过,奶奶也被舅奶奶(舅爷爷的第一任妻子,但舅爷爷高中毕业后一直在外地教书)所排斥。

我无从知道她生命最后几年的心境,是忧苦郁结,抑或是心如死水。因为她所有的选择,是不能选择的。她只有认命。她在正当好的年纪,做了长姐该做的事情;在及笄之时,遵从长老之命,去填房给了我那个“罪大恶极”的爷爷;在短暂的纸婚期内,又承受丧夫之痛,沦为寡妇;在宗法势力要戕杀她孩子的时候,她为了那个寄托了她生命希望的儿子,却做了人生的第一次选择,也是她穷尽一生所有的选择:拼尽勇气,去逃命。“认命”和“逃命”之间,她肝肠寸断,耗尽了力气,也耗干了眼泪,在女人最好的年华里,郁郁了却了自己年轻的一生。

在我的印象里,我的父亲一次也没有在我的面前提起过他的母亲——我的奶奶。他甚至像忘却了母亲曾经的存在。

记得我十一岁那年,我们兄妹从外婆家转迁到小镇,住在舅爷爷那间空置的临塘的斜披在别人山墙的石头房里。那时候有临街的三姨奶奶和另一小镇的小姨奶奶可以经常走动。每间隔几月,我父亲从百里外的工作地辗转回来探亲,第一时间一定是去他的三姨、小姨和不久被“平反”后安置在小姨奶奶同镇教学(注:地区财校)的舅舅处走走。我每每在场,都看见他像一个虔诚的学生,认真听着他们的的教诲。他汇报自己工作的所见所闻,讲述生活的苦闷以及日常。他谦和地笑,有一种后生对长辈的自然恭卑。

很多年后,我才理解,作为一个遗腹子和年少失母的孤儿,在他少年长成的每一阶段,他内心的惶恐和孤单,是无法用语言可以形容的。是否可以说,一个缺少父母慈爱的孤儿,就像断了根的浮萍,从他记忆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所以,他惟有把失母后抚育他长大的三姨、小姨、舅舅当做依靠,视为自己最亲近的人。他从他们那里不仅得到人生的经验,更重要的是,他心里的苦,只有这些长亲能体恤或懂得。

那些年,无论是工作和生活,他都活得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在那个以“阶级出身论”的年代,他不仅背着“恶霸地主崽子”的贱民身份——尽管出生就断绝了一切关系,还添上一个“右派”的舅舅,受尽歧视自然难免。

我想象我的奶奶一定长有好看的模样。她的某些基因也一定遗传了我的父亲,尽管他极尽卑谦,仍然是堂堂一表。我的父亲他总着装着得体,哪怕穿着补丁的衣服也显干净、整洁(待续)

家史的结尾是这样一句:看人间,似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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