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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六淫”的一般特性
六淫之名。六淫,即风、热、暑、湿、燥、寒六种外感病邪的总称。“六淫”之名首见于宋·陈无择《三因极一病证方论》。风热暑湿燥寒本是自然界的六种气候变化,正常的气候变化称为“六气”,六气是万物生长变化的自然条件,也是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条件,人类长期生活在自然界中,对各种气候变化都有一定的适应能力,在一般的情况下,气候因素不会使人致病。但当气候变化异常,非其时而有其气(如春天气候应温而反寒,秋天应凉而反热等),或气候变化过于急骤(如暴冷暴热等),在人体正气不足,抵抗力下降时,六气便可成为致病因素,导致人体发生疾病。这种使人致病的“六气”,称为“六淫”,又称“六邪”。
有学者说,从《内经》起,一直到唐代,中医外感病因中只提风、寒、暑、湿四气,至于“燥邪”、“火邪”应为唐末医家补入,其理由是:一者火热之病临床上一年四季多发,仅用暑邪解释已经不能适应临床,故专列一不属于任何一季的火。二者先秦时期盛行的“天六地五”说,认为天有六神,有六气。八卦中乾卦天(其数亦为“六”),地则有五行、有五味、有五谷,五果,五菜……,地所对应的数亦为“五”。这一观念在唐末复兴。两种因素作用下,五气逐渐固化为“六气(淫)”说。
六淫之邪多由肌表或口鼻侵入人体而致病,由表入里,由浅入深,初期常见恶风寒、发热、舌苔薄白、脉浮等表证。如《素问·调经论》说:“风雨之伤人也,先客于皮肤,传入于孙脉,孙脉满则传入于络脉,络脉满则输于大经脉,血气与邪并客于分膝之间。”
“六淫”之相兼。六淫之邪可一邪单独致病,如伤风、伤寒、伤暑、伤湿、伤燥等。又可合邪致病,如外感风寒、风热、温燥、凉燥等。又痹证中有风寒湿或风湿热三邪相兼为病。《三因极一病证方论·卷二》说:“所谓风寒、风温、风湿、寒湿、湿温,五者为并。风湿寒、风湿温,二者为合。”由此可见,六淫之邪除可单独致病外,又常合并致病。
“六淫”病因依病证性质和表现的不同可以相互转化。如《温热经纬·卷三》说:“六气之邪有阴阳不同,其伤人也,又随人身之阴阳强弱变化而为病。”《医原·百病提纲论》说:“六气伤人,因人而化,阴虚体质,最易化燥,燥固为燥,即湿亦化为燥;阳虚体质,最易化湿,湿固为湿,即燥亦必夹湿。”其他如寒邪入里可以化热,刘完素在谈论火热与风、湿、燥、寒诸气的关系时,强调风、湿、燥、寒诸气在病理变化中,皆能化热生火。应当指出,病邪的转化是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多与体质和邪郁有关。所谓转化,是指病证的证候特点与初受之邪所致的病证,发生了不同性质的变化。
2. 对“六淫”病因提出的问题
按照上述对“六淫”的一般描述,“六淫”代表了六种外来的致病因素,而且属于气候环境因素,但这就是所有“外感热病”的病因吗?这种病因在自然界中的确可以感知,但是“入侵”人体之后还是不是原来的模样?在经过所谓的“转化”之后还可不可以说这个病的病因还是未转化之前的那个“因”?为什么性质不同的两个或多个因可以相兼夹杂致病,如果这样,我们还如何确定病因与病症之间的对应性?“六淫”到底是气候,还是指病症?这样的“六淫”我们在实验室中能否找到其物质本原?风邪入侵是否一定导致风证,久居湿地是否一定会出现湿邪所袭之证?如果不是这样,那我们的病因又具有什么样的意义?
相信这些疑问是一直存在于学习中医者的头脑中的,比如对于“火”邪的质疑就是一个特殊问题。从上文来看,六淫致病,一是邪从肌表(或口鼻)而入,故它泛指一切外感病,二是与时令有密切关系,故又统称时令病。所以说,外感性和时令性是构成六淫致病的两个基本特点。然而,验之临床,考之经典,六淫之中火邪与火证之间的类比对应性相对较差,外火致病之例应归于外伤之烧烫伤,而火证的产生又很难追溯到曾感受外火所伤,故火邪逐渐由外火而向内火转化。这对学习中医者,不仅是一个理论上的疑问,而且是一个急待解决的实际问题。
“火”不似其他“五淫”那样是人们经常容易感受得到的外界环境因素,风、寒、暑、湿是常见气候因素,特别是风邪,人们几乎无时不与外界之风接触,人们对他们感受强烈且经常,在产生风证的时候反向追溯病因时,很容易找到这些因素与人之间的相互作用,在证候与病因之间很容易架起解释的桥梁,虽然这病因实际上多不是此病证产生的真实物质病因。但“火”邪是很少亲身接触的,谁也不会主动的太近距离去烤火,其感受性较差。而“热”邪比起火邪更容易感受得到,所以中医里火、热常分不开或并称,内生为火、外感为热,这样解释起来更合理些。所以说,“火”淫相对来说是更能使人们体会到“六淫”的非实证性的一个特殊外感病因,其他“五淫”相对来说比火要更具感知性,更容易在病因与病证之间解释联系。
然而历代病因学又确实将“火”列为外感“六淫”之一,既然这样,人们自然会将火作为外邪看待和理解,然而在病证出现的时候又很难找到外火之源,或者说少有外火伤害之感受。虽然中医所说的外火致病不乏其例,如火丹、丹毒、痈肿疮疖等等,但是这些疾病的真正病因也并非自然之火,而是某种微生物病因。火虽列为外感六淫之一,但临床上外火与火证之间却很难联系起来。因此,作为一般性火证的病因,火是属内而非外来的;作为火丹等疾病的病因,虽属外来却并非自然之火;真正自然之火所致之病又被归为“不内外因”中的烧烫伤。理由如下:
1. 六淫既是外因,故皆主时令。如春主风多风病,夏主暑多暑病,长夏多湿病,秋多燥病,冬多寒病等。虽多合邪(如风、寒、湿合,暑与湿合等),但必有一主。但火却不独主一时。
2. 五淫均可以外感之邪直谓病名。如外感风邪谓之伤风(中风),外感寒邪谓之伤寒(中寒),外感暑邪之伤暑(中暑),外感湿邪谓之伤湿(中湿),外感燥邪谓之伤燥……而火作为六淫之一,除直接烧灼以火名之外,则从无伤火、中火、感火之说。考火之致病,皆为“三因”在内所化而成。
3. 五淫致病,先由肌表(或口鼻)而入。张仲景在《伤寒论》中对外感热病作了纲领性的辨症归纳。如“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在此纲领脉症之下,又分为伤风,伤寒,中湿,温病,中喝(指伤暑),至于伤燥一症,无论温燥或凉燥,均系外因性(外感)。由此看来,凡风、寒、暑、湿、燥五淫致病,都有“太阳病”性质的表症(直中例外)。然而,在火的致病方面,却很少有外火致病之例,即使有也是烧烫伤之类,这在中医病因学里又属于“不内外因”中的。因此,就产生牵强附会之说,把火杂于温、热、暑或疫毒之中,这不但不能证明火为外淫,相反把温、热、暑三者与火之间的性质混淆了。
4. 在治法上,凡外感病,都以解表发散为主。即内经所谓“因其轻而扬之”,“其在皮者,汗而发之”。又根据淫邪性质不同,采用不同的解表剂。但所列六淫之中,唯治火之法,非泻即降,虽《内经》曾言“火郁发之”,除李东垣升阳散火之外,少有发散或解表火之法。
以上四点说明,所谓六淫之火,实非外火之嫌要比其他“五淫”更大。这就从概念上对传统“六淫”提出疑问,若果“六淫”之名起于自外而来之邪,又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混乱,概念上的混乱实际就代表了对其内涵的认识不清,致使从病因(如与暑、温、热之间)病理到辨证施治的全过程,造成许多混乱,使许多学者不能自圆其说。比如什么是少火?什么是壮火?何为“阴火”?我们怎样把握这个火?它的概念内涵到底是什么?这都一直困扰着很多学者,以至于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再者,火与暑如何区分?若夏季产生“火”证又怎样与暑邪区分?在古代文献中是否能找到它们各自的本质内涵,从而清晰的分开它们?火与温、热之邪又如何区分?翻开古籍,我们看到的都是从他们所导致的病症特点上进行区分,只是程度和表象上的区分,未能有本质上的严格定义。
又如令人头疼的“阴火”论,“阴火”所致疾病又叫“内伤发热”,与热的概念又相混淆。阴火论渊源可追溯到《黄帝内经》,李东垣论述最为详尽。《兰室秘藏·劳倦所伤》中引用《内经》“阴虚生内热奈何?岐伯曰:有所劳倦,形气衰少,谷气不盛,上焦不行,下焦不通,胃气热,热气熏胸中,故内热”。以之阐述脾气虚发热,强调这种“内热”是以脾胃气虚为基础的。其病机如何呢?《脾胃论·饮食劳倦所伤始为热中》说:“元气不足而心火独盛,心火者阴火也,起于下焦,其系于心,心不主令,相火代之。相火,下焦包络之火,元气之贼也。火与元气不两立,一胜则一负”。这也正是对《内经》“壮火食气,气食少火”的发挥。正常情况下,脾胃健旺,元气充足;当脾胃虚弱,元气不充则相火妄动(壮火)而发生病变。具体说来,脾胃气虚,气血生化不足,心失阴血滋养,导致心火亢盛;同时,水谷精气化生不足,不能滋养肾精,引起肾阴不足,肝肾相火因而亢盛,此心火、肝肾相火的亢盛便是“阴火”的直接原因之一。《内经》之中的“元气”与异常发热之间的对立关系成了后世医家屡说不明的命题。
由此看来,“火”之非外淫的性质更为突出了,这已经不是现代反思病因概念时才认识到的矛盾了,在其产生和应用的过程中,历代医家自身对“火”概念应用上的混乱和对“火”的低感受性己经普遍存在了。
另如对“风”的质疑,也在后世医家中掀起了波澜。中医学认为风邪是外感六淫中最重要的病邪。风为阳邪,其性轻扬开泄,具有向上向外、升发开泄的特性,易袭人体阳位。风性善行而数变,《素问·风论》说“风者,善行而数变”。“善行”,是指风本是气之不停运动,故其致病症状,常有病位游移,行走无定处的特性。风为百病之长,《素问·风论》说:“风者,百病之长也,至其变化,乃为他病也。无常方,然致有风气也。”说明风邪是六淫中最常见最易中人之邪,凡寒、暑、湿、燥、热诸邪,常依附风而侵入人体,如外感风寒、风热、风湿等。风性主动,《素问·阴阳应象大论》说:“风胜则动”。动,是指风有使物体及人体身形动摇的特点。感受风邪,人体可出现眩晕、上视、口噪、项强、四肢抽搐、角弓反张等症状。基于“风邪”的上述特性,我们常把出现肢体动摇、口噪、角弓反张的病症称为“中风”。然而随着时间的迁移和实践的发展,人们渐渐懂得了,能够出现这些症状的病证并非是感受自然界的风邪所致,而自然界的风邪侵犯人体也未必能催患“中风”。
中医学对于中风病病因病机的认识源远流长内容丰富,大体上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即唐宋以前的“外风”说和唐宋以后的“内风”说。完整、系统的外风致病说的观点从张仲景时开始,列专篇论述中风病,而且认为中风病的病因病机为经脉空虚,风邪入中。隋、唐时期,关于中风病的病因基本上没有超出“内虚邪中”的观点。比如隋·巢元方《诸病源候论》“风偏枯者,由血气偏虚,则腾理开,受于风湿。”比如严用和《济生方》也认为半身不遂是由于“营卫失度,膝理空虚,邪气乘虚而入”。治疗主要驱散风邪,代表方剂如《金匾要略》中风篇的侯氏黑散、风引汤、防己地黄汤、头风摩散,以及《千金翼方》的大、小续命汤(麻黄、防己、人参、黄答、杏仁、附子、防风、生姜)。
到金元时期,中医学对中风病的认识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很多医家认为中风病的病因不是外因而是内因,主张以“内风”立论。比如刘河间“心火暴甚”说,李东垣“正气自虚”说,朱丹溪“湿痰生热” 说,而王履则引李东垣话提出“中风者,非外来风邪,乃本气病也”的观点,王履的创见在于提出“类中风”说,“因于风者,真中风也;因于火,因于气,因于湿者,类中风而非中风也”。
明清时期,又有叶天士的“阴虚阳亢”说和王清任的“气虚血瘀”说。到这一阶段,中风病的“内因”学说己经完全占据了主导地位。中风病所因之“风”为“内风”,内风的形成源于年老体弱、脏腑渐衰、阴阳失调、精血不足而虚风内动,内风旋动而引发诸证。而“内风”同样具有“风”邪致病的所有特点,起病急骤,变化迅速,病势凶险。
《素问·风论》:“黄帝问曰:风之伤人也,或为寒热,或为热中,或为寒中,或为病风,……其名不同,或内至五脏六腑,不知其解,愿闻其说。……岐伯曰:风中五脏六腑之俞,亦为脏腑之风,各入其门户所中,则为偏风”,内风形成之后,善行数变,影响人体的不同部位,产生不同的症状。如《素问·风论》“风气循风府而上,则为脑风。风入头系,则为目风,……久风入中,则为肠风飨泄。”
又比如李东垣《脾胃论》创立“胃风汤”,说“治虚风证,能食、麻木、牙关急搐”,喻嘉言解释说:“胃中所受之水谷,出尽无留,空虚若谷,而风自内生。”风为百病之长,可以夹痰、夹瘀,变生诸证。这是内风的特点。
实际到这里,我们就可以看出关于“中风”病因擅变的实质了,就是病因与病症之间的分离与耦合导致了认识上的混乱。中风在现代社会主要指脑血管意外,金元医家对此病的分析很准确,可以说几近抓住了中风的本质,然而由于传统病因学的限定,至今中医仍用“中风”病名,约定俗成亦未尝不可,只是在概念上实在很容易让人错误理解中风的病因。这里也正好印证了前文笔者对“六淫”的质疑。
资料来源:王磊. 中医病因学史论. 黑龙江中医药大学2008年博士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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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3-12-6 0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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