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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坪少年》(9):恒新哥

已有 1729 次阅读 2022-1-6 12:09 |个人分类:谈情说爱|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为了写这一篇,刚才与81岁的恒新哥聊了两个多小时。小时候记得他名字叫“聂恒新”,2006年的族谱里忽然变成了“聂恒心”,让我纳闷了很久。现在终于弄清楚了,“恒心”是他的原名,1960年代初,街道认为该名字有坚持反动家庭立场之嫌,于是改为“聂恒新”。

恒新哥出生于1941年,他的祖父毕业于北京法政大学,曾任武穴县县长,后经聂洸推荐为湖北省财政厅金櫃主任(付厅长级别)。因为一次银行失窃案,他变卖马坪老家的田产赔偿,后来成了破产地主。其父聂华盛,高中毕业后考进黄埔军校第17期,后加入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军统),抗日战争中立过功,曾任别动大队长。后国民党溃败,随军逃离大陆到台湾。从武汉走的时候,恒新哥患“肠伤寒”,就和高伯母一起留下来了。武汉解放后,他们随祖父、三叔、四叔一起回到了马坪。四叔聂华汉,思想一直进步,曾经是“郝点暴动”的立功人员,后来到县城做过中学副校长,与家庭清了界限。

由于家庭变故,恒新哥八九岁才开始上学,是从武汉回到马坪以后的事情。恒新哥人体质很好,小时候长跑、跳高都拿过名次,曾经是应山县第一名,孝感地区第三名。但小学毕业后,由于成分问题没有进入初中,就待业在家。那时候,社会上有不少失落的知识分子,他便跟他们一起学习各种技艺(包括一些化工知识),后来靠刻章子、写对联(花鸟文)、修钢笔、电筒等维持生计,虽然不是正式工作,却过得很滋润。他能写能画,才艺双馨,20岁不到就有了儿子。

他们与我家开始交往就是因为这个儿子。那时候,他的儿子亮明不到一岁,因为发烧、抽搐、谵语,十分危重,邻居觉得该准备后事了。当地有个习俗,孩子病了不能过桥(可能意指“奈何桥”),否则就会丢命。高伯母一时着急,管不了那些,抱起孙子就来到马坪卫生所(中途必须经过一个桥)。当时一个姓陈的所长,也是国民党军医出身,似乎为图表现,对出身不好的人有些怠慢。母亲立马给孩子灌肠、打针,孩子几个小时烧就退了,竟然平安无事。

我反复询问,只知道在国民党军队做过医生的人姓邹(他的女儿、儿子也同我们一起上学,关系不错),但不是所长,而且护士必须接受医生的医嘱才对。他肯定地说姓陈,是所长,急救时护士可以“先斩后奏”,可能是那时候乡下诊所不得已的变通。也许,母亲是“大医院”来的护士,经验比较丰富,因此马坪人都叫她“徐医生”。

自此,母亲和高伯母就成了好姐妹。父亲回来后,他们的来往更加密切。恒新哥说,自己虽然没有读到书,但社会经验比较丰富,与父亲一见如故。父亲那时候还不忘写作,他印象最深的是写了一本《买当记》,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为模板。那时候,父亲与他及他的表叔王世朝、自己的的学生程天福过从甚密,他们都看过父亲的这部长篇小说。我也知道父亲的《买当记》,但从来没有看到书稿(可能他后来在文革风暴中烧了),更不曾想到这“买当”二字出自于恒新哥之口。因为聪明,他与社会上倒霉的一些知识分子有交集(父亲的劳改同伴中也有很多高人),发现这些人吃亏都是上当受骗的结果。

我小时候也去过几次恒新哥家,都是陪父亲去的,他那时候已经成家立业。有一次,父亲带着我,抱着小妹妹去他家。晚上回家的时候,小妹妹吐词不清地一直说“鞋脱,鞋脱”,父亲以为她说“喝汤,喝汤”(路边有卖汤的摊贩),回答说“好脏,好脏”,到家后发现脚上的小鞋子不在了,回头也没有找到。

一次,恒新哥送了一支钢笔给我,笔筒上还刻着我小时候的名字“聂啟新”,非常漂亮的小楷。还有一次,他帮忙我家修了一个手电筒,母亲给了1角钱,让我取回再买点豆腐回家。谁知到了那里,他前前后后围满了人,腼腆的我不敢开口,一直等到大家散了,恒新哥看到才取了物件给我。去卖豆腐的时候,却发现钱没有了,只好无可奈何地回家。母亲问我:“怎么这么久?豆腐呢,还等着下锅。”我结结巴巴地讲了事情的经过,“真是没用!”母亲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好不容易就要到口的豆腐也没了。那时候,1角钱的蔬菜可以吃几天。

过了不久,文革开始了,“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两家人再也不敢来往了。后来,他们下放了就完全失去音讯。不过,恒新哥父子都有铤而走险的经历,也是改变命运的勇气和努力。

约1962年前后,恒新哥心血来潮,私刻公章后报名参加了江西景德镇陶瓷学院美术系的考试,竟然被录取。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街道办发现了这个秘密,把他从学校弄了回来,一番惩教自不必说。但学校还是很有人情味,定期跟他寄来课本和学习资料,为他以后长期做随州市工艺美术厂厂长兼设计师(20年)奠定了良好基础。他1980年到随州市纺织局,属于人才引进,后来开办随州市工艺美术厂,徒弟带了一茬又一茬,人才济济。10年前,恒新哥心脏安过支架,至今状态良好,外出都是电摩托代步,让人钦佩不已。

他的儿子亮明18岁时,国家的改革开放刚刚开始,他萌发了前往台湾找爷爷的想法。临走前给应山县委书记朱光梁写了一封信,详细诉说了家里的困难和委屈。他经深圳泅渡到香港,但不久就被香港警察抓住遣送回来。没想到,县委朱书记亲自关照,帮他们家解决了抄家退款和房子问题,还安排他到镇上电影院上班,画宣传广告、写海报。后来,他又作为特殊人才被引进到随州花鼓剧团,单位送他去省书协系统性地学习书法。后来,他在随州创办白云书画院,成为随州书协最年轻的副主席,继父亲之后做了随州市政协委员十年。2020年,我拉他到“马坪少年群”, 不到1年却因心脏病英年早逝,只有59岁。


图21  左图恒新哥与重孙;右图是他与儿子的全家福(他共有子女9人,孙子、孙媳妇在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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