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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开花的树——忆我的高考 精选

已有 7987 次阅读 2009-8-28 16:17 |个人分类:未分类|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都基于机缘,在事物进行过程中,有种种可能性,而事情最终这样发生而没有那样进行,又肯定有其内在的规定性。譬如一颗开花的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又在你路过的时候恰好开放,可以说是偶然,但在席慕容的笔下,那就是她前世的期盼,在佛前求了五百年的。我总觉得,我们一点一点地付出,坚韧地在似乎毫无希望而且无比艰险的路途上跋涉,总有一天,希望会合着无比灿烂的花朵,为你绽放出绚烂的色彩,回报你所有的辛劳,满足你所有的要求,而且,还带着意外的礼物出席专为你而举行的盛典。我的高考就是这样一份意外的礼物,它还真的和一颗开花的树有关。
记事起,我家的院子里就有一颗梨树。父亲拆西屋,盖东厦,建南房,这个树也被挪来挪去。人挪活,树挪死,但这颗树很顽强,挪过三次,依然活得很健壮,只是一直没有开花结果。大概在我高考前一年,这颗树开了两朵花,没有结果就凋零了,我高考那一年,突然开了满树的雪白的花。我于是给母亲说,你看,这么多年没有开花,在我要高考的时候开了,一定是上天给我启示,说我今年能考上呢。母亲便说我狂妄。是啊,87年的高考,考上了鲤鱼就跳了龙门,身份立马变得尊贵,对我这个一个平常人家的平常孩子,考取大学,对母亲而言,连梦都不必费神去做的。
我那时候学习并不很好,70个学生中大概10名左右的样子。一般而言,如我们那样的普通高中,一个班也就只有3-4名的学生能考取,所以,连我自己也不认为我能考上。只是一直在坚持,高考是唯一的检验标准,因为考上了,就跳了龙门,变得尊贵,考不上,就回家扛锄头撅把,吃一辈子的苦,受一辈子的累……加上我的家庭背景,可能我连嫁人都不会嫁个好人家,所以,高考是我命悬一线的机会。
可以想见,高考的时候我有多紧张。说来也许难以置信,高考三天,我顶多只睡了一个小时。我当然知道睡眠对考试的重要性,所以,考前的那个晚上,我特意回到五里以外的家里去睡觉,无论如何,母亲旁边总是最安宁的地方,但那天晚上,我愣是没有睡着,在母亲旁边翻来滚去地翻滚了一晚上,母亲的脾气也出奇地好,被我闹觉来后,也哄我睡觉,但她怎么努力,也没有让我睡着。第二天索性就到学生宿舍里去睡觉,是那种大通铺,我记得童庆炳老师在科学网描写过他的大通铺宿舍生活,我们中学时代也是那样,两个班五六十个女生共住一间,一人只有六个砖头的空间。从初二到高三,我在这样的空间里住过五年,拥挤而且嘈杂。但如此恶劣的条件并没有影响我的睡眠质量。高中三年我总是在熄灯前回到宿舍,和几个早回来的人聊几句,就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听那些陆陆续续回来的人做各种事情,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但因为高考,大家都找了地方,宿舍里就剩下五六个人,难得的清静。我和一个同伴把席子拉出来,铺到宿舍外面去睡,可以吹到夏夜习习的凉风。但可惜我还是没有睡着。同伴睡得很好,我不敢打搅她的睡眠,就趴在旁边看她,我记得月光里她脸的轮廓比白天分明了很多,有点塌的鼻梁也显得很好看,我细细的品味她的那张脸,想着等她醒来给她描述。还有北方的夏夜,因为黑暗而模糊了细节,也因为黑暗而分明了轮廓,整个世界都因之而简洁很多,甚至连风都勾勒出形状来了。虽然在高考失眠夜,却也在静谧的世界里,有了一种听之任之的自在。
高考第二天母亲来看我。说是邻家的婶婶埋怨她说,女儿高考,一晚上没有睡着,你也不去看看。母亲便带着邻家婶婶顺手摘得两个西红柿来看我,是两个硕大的西红柿,一个洋红色,一个桔红色,我在乡下呆了18年都很少见过那么硕大的西红柿,营养充分,肉厚汁醇,一个足有一斤多。是我享受过最自然也最可口的东西。可惜那天晚上我依旧没有睡着,依旧独自欣赏那沉沉的夜。
高考夜没有睡着,怎么也不是好兆头。所幸,每天天亮的时候,我都迷糊一阵子,每天中午吃完饭,我也能迷糊那么几分钟。很奇怪的时,我竟然能准时醒来,参加下面的考试。
考试的内容我忘得干干净净了,甚至连作文,我还是在网上查了一下才知道是什么建造游泳池,培养世界冠军和全民健身的关系。我想我那时候怎么可能写透那么深刻的话题?所以,考试题目和我做的答案我毫无印象。只是考试过程中有不到30秒的时间,我至今记得,那30秒对我影响很大,甚至20年后我也是靠了这30秒钟所取得的成绩有了注册博士的机会。
是考完数学,老师叫了起立从第一排收卷收到最后一排的时间。那次考试,我坐最后一排,我起立的时候放下我手头正在做的题,翻过页,就是最后一道题,我看了题目,加了一条辅助线,就开始做,到老师走到我跟前,我把那道题目解出了一半以上。高考最后一道题是区分题,老师考前明确说可以放弃,我在那么短短的时间里做到这一步,在心理上,我就有了一些信心,也许正是这点信心,让我鼓起勇气,在没有睡眠的高考中,坚持着考完最后一门。
考完以后,我并没有别人那么潇洒,可以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依旧下地干活什么的。记得一考完,我们几个学生和班主任常虎温老师一起聊天,我就有些眩晕的感觉,不自觉就闭住了眼,恰好被常老师看见,问我怎么了,我说我有点晕,常老师还开玩笑说,现在我可以倒下去了。我没有倒下去,我还得想我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我当时估分估了430分,虽然是最保守的分数,但离往年的分数线差很多。按照母亲的说法,如果我考不上,后半年她就给我找个婆家,开春就把我嫁了,而我肯定不甘心如此安排的命运,也知道母亲最终还是拗不过我的,所以,脑子里每天都转着这个题该怎么回答,那个题我哪里答得不够妥贴,记得政治里有一道多选题是只有什么什么,才怎么怎么,按照逻辑,很显然只有一个答案,但我选了好几个答案,为这个错误,我气恼了很多天。
现在想来,从高考完到分数下来,时间很短,但对等待中的人而言,是个很漫长的过程,大夏天,地里也没有多少活,印象中我就去过五里以外的人家担过一担糨水,是一种农产品加工后的副产品,里面溶解了一些东西,但很稀,我们担回来可以做一种有特殊味道的汤面吃,似乎母亲一直喜欢吃那种汤面。从那次以后,我再也没有吃过那种面了,所以那种味道我都没有印象了。此外的时间,我就每天躺在东屋的小炕上,脑袋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高考的题目和我的答案,就想着下年考得时候,类似的错误一定不能再犯了。
到分数下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去学校查成绩。到学校后,却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问,幸而碰到了我们的物理老师张效良,他好像当时还担任教务长之类的,他大概已经知道我的成绩,但没有告诉我,只是把成绩单拿出来,我从里面找到我的成绩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骑上自行车就往家里赶。因为迫不及待,我就狠命地蹬车子,结果老把车链蹬掉,我下来修过几次,但车链实在经不起我猛劲地蹬,后来,我索性就推着车子跑着回家去报信。
据后来母亲说,我远远地就叫唤着:我考过了,我考过了,像个疯子似的。是啊,人生最大的转机就在那个时候在我的面前展开,我一直不是很自信的女孩子,所以,也不能处之泰然,也就只能如疯子般迎接命运对我最大的恩赐。
是啊,1987年的高考,一个普通县中的学生,三天1个小时的睡眠,494分的分数,全班第一、全县第八(包括在省重点中学上学的夏县籍的学生)的成绩,说起来真的是一个奇迹,原因可能是我一直生活在一个否定的环境中,形成那种在逆境中还能坚持并寻找出路的资质。高考不仅实现了我的大学梦,也让我明白一个人在压力下所能迸发的力量。这种经历让我在以后的人生旅程中,敢于迎接任何挑战,尤其是当机遇降临时。很多年后,老师考察我是否有读出博士的资质,就用can you?给我出了一份数学考卷,当时,我数学也会一点,英语也会一点,但用英语说2+3=5我都不知道标准的英语该怎么说,而那份卷子包括高等代数,数学分析、级数、高等解析几何等等题目,我连题目都要借助金山词霸才能弄清楚,但我还是在第一时间回答他说:let me have a try! 我从图书馆里找到相关的中文书和英文书,从英文书中找到问题,大致弄明白后,找到中文的书看懂解题方法,把题目解出来,然后对照英文书把答案翻译出来。那时候,我一个人带孩子,还上班,每天五点下班,我开始做题目,到七点半不得不带孩子回去睡觉,幸而中间有两天双休日,我才按时完成了考试。老师后来给我的分数是:fine, you know what you need to know. 然后开始张罗我正式注册做他的学生的事情。如果没有高考的体验,可能看到那么一张看都看不懂的卷子,早吓得退缩了,也就没有后来在科学的道路上不断攀登的勇气了。
前面说高考数学时,有不到30秒的时间帮助我取得博士注册资格,说来真的不可思议,但确实是这样。通过了老师的考核以后,我还要通过注册学校的资格审查,他们在资格审查的时候,甚至还审查你高中毕业证。大学成绩自然是重点审查对象,大学时我的成绩差得一塌糊涂,我实在羞于把那时候的成绩拿出来示人,那时候一来是处于青春躁动期,静不下心来学习,二来那时候的信息专业,就是学习图书馆实务,诸如在书名前面空两格,人名前面加斜杠之类的硬性规定,我实在和科学连不起来,压根就没有兴趣学,所以,成绩只是勉强通过。但这份成绩单是必须要递交出去的。好在这份成绩单上有高考的成绩,我就给老师说,是一份很差的成绩单,但你可以看到右上角有些亮色,我的数学考了90分呢。你有很多中国朋友,你可以问问他们,1987年的高考,notorious for its difficulties,能考到90分,真的不是很容易的事情呢。老师就此被说服,虽然他一点折扣也没有打就把我的成绩提交给了学校,但还是说服校方让我注册了。
在《人生》中路遥曾借用柳青的话说: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说得一点都没有错。我的高考就是我人生很关键的几步,它几乎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包括我的父母。但不包括我的班主任常老师,他曾经为此和我的父亲还有学校的几个老师打过赌。知道常老师曾经对我抱着如此厚望,是在我如范进一样一路狂奔回家,稍稍冷静下来之后,母亲问父亲:看你输了吧。我才知道,因为有一次回家被母亲责备,心里很委屈,趁课间操的时候,在教室给同学诉苦。常老师走进来轰我们去做课间操,知道了原委,就写信让父亲去学校,给父亲说我很有希望考上大学,让家里人支持我一下。父亲当时给老师说:她肯定考不上,因为我家祖坟里就没有冒那股烟!争执之下,便打赌说如果我考上了,就在县城里最好的宾馆请老师吃饭。可惜父亲一个农民,从没有和知识分子一起吃饭,一直觉得自己上不了那个台面,这次谢师宴至今没有摆起来。想起来不禁惭愧,常老师当时刚从师专毕业,在一个镇高中带了两年课后,调到县中,带我们班主任,其中有半年调整带别的班级,后来终于还是不舍,又回头来带我们。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我们是他职业生涯的起点,因而用尽心思带我们。记得他清而瘦,个子不高,戴着厚厚的眼镜,有着严重的鼻炎,又是吃粉笔灰的职业,因而讲课的时候动不动就清一下鼻子。他是化学老师,我化学最不好,一直是60多的成绩。因而一直觉得他不喜欢我这个学生。我也因为化学不做实验,没有心思去背那些化学反应式。临近高考时,他找我谈过一次,希望我化学成绩能上去。我答应他以后要考到80分以上。因为一直被人贬低,不被人看好,难得有个人对我抱着希望,就很用心地学了一段化学,毕业会考是果然考了80多分,但毕业会考总分是120分,折合下来还是60多分。幸而高考时我考了80多分,是从100分的总分里得来的,总算没有辜负常老师的期望。
1987年的高考,距今已经有22年,不是这次81年高考笔会,我几乎不会想起对我人生有如此重大影响的高考。2007年的时候,很多班级都张罗毕业20周年聚会,我们也张罗过。曾有个同学在QQ上要我加她为好友,说是我高中同学,说这些年很想我,有时候忍不住要到我们村里问问我的下落。让我猜她是谁,从她的QQ名字,我一下就猜对她的名字。我告诉她说,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你,但从那么隐晦的QQ名字就猜出你的名字。有些事情永远不会想起,是因为从来就没有忘记。虽然在未经历之前,事情可能这样发生,也可能那样进行,但一旦选择,一旦经历,所有的事情都沉沉地积淀为自己的生命,在某个相似的背景中,我们会本能地想起,下意识的反应,走出自己的风格。
(如那个QQ同学,尽管几乎没有想起,在她联系我的瞬间,很多往事就涌入心头,而其中最为深刻的就是我曾经偷读过她的情书,而她曾经因此吐了我一脸。那是我读到的第一封情书,可以说是我读过的情书中最没有味道的一封,是一个当兵的,大致意思就是你如果考上大学,我们如何如何,你考不上大学我们又如何如何,当时我情窦还未开,所以,觉得那封情书刮淡得很,是她让我从她厚厚的棉大衣口袋里掏东西时带出来的,看完后也就笑嘻嘻地还给她,没有想到她会吐我一脸……这件事情过去很多年了,想起来的时候,还是要忍不住去洗把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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