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H去法国留学两年了，之前她一直在深圳工作，屈指算来，我和她已经四年半没见了。其实自从她02年大学毕业工作以后，我们也只是年底回家偶尔小聚，谈谈自己身边发生的事，谈谈自己的工作感受。虽说现在通讯发达，Email可以常常联系，但是我们反倒是不常联系了，不像刚上大学的时候，一个月一封长信总是有的。可能那会儿我们还都属于热血青年，有理想有激情，颇有几分“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气势。年龄慢慢大了，也就变得越来越理性，只是隔个一年半载发封邮件问问近况，知道彼此都好也就安心了。她去法国以后，给我寄过两张印着法国风景的明信片，很漂亮，我把它们和我的毕业证书收在一起。

“亲而不密，远而不疏”和“君子之交淡如水”是一个道理，我把它当成朋友交往的最高境界，无所求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我不是因为你是权贵，也不是因为你是富豪，我把你当成朋友，只是因为你就是你。我看重她做事沉稳，为理想甘愿放弃一切的勇气和决心。她是我过往的人生岁月里最好的一个朋友！

来香港之前，我六月底回家呆了一周，主要是陪陪父母，我是希望在自己有生的岁月里能和他们多呆一天是一天。我七月五号要回沈阳的时候，H发邮件告诉我她七月八号从法国回来，我回程的车票已经买好，她回家的机票也已经定了，注定是擦肩而过的遗憾。等我七月中旬到香港后，她发邮件告诉我要来深圳一趟，我不知道她此行的目的所在，是的，我们是不错的朋友，但我们也都是穷学生。我回家前父亲还极力阻止，他是心疼我来回几百元钱的路费，我是在没有告诉他的情况下偷偷回家的；她是在忍了两年的思乡之苦后，鼓足勇气买了一张巴黎到北京的接近七千元的往返机票，本来可以有低折扣的，她总希望等到更低折扣的，没想到价格反倒又上涨了，她这才赶紧订了机票。是的，我们都是这凡尘俗世里不甘平庸的穷孩子，一边追逐梦想，一边担忧钞票，用受过高等教育的脑袋计算手里那有限的几张纸票，希望能达到它价值的最优化。

她七月的最后一天买的坐票来到深圳，住在她以前工作时认识的那个房东那里，发邮件告诉我从香港出关后到她那里的具体路线。我八月一号起个大早，锁好自己那个巴掌大的小屋，从红磡坐地铁到罗湖口岸，出关，坐深圳地铁到岗厦，再转113公交。我对方向天生不敏感，刚来理工时校园里都能转迷糊，我在每一个中转点走错路，再返回，再问路，八月的深圳热的像火炉，我穿着长裤拎着大包，终于在上午九点半来到她住的地方。四年多没见，她倒是没有什么改变，如果说非要说有什么改变的话，是变黑了，变瘦了，头发也留长了，不是以前的短发了。相视一笑，隔着四年的岁月，没有生疏，没有隔膜，像十几年前高中校园里我们偶尔面对面走过时的微笑一样。看一个人是否正直，要看她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睛能泄露你心灵所有的秘密。她的眼睛微笑起来和从前一样，她还是在我面前像个姐姐，她还是愿意跟我诉说那些异国他乡的忧伤与快乐，她还是会絮絮叨叨说那些生活的不如意和在外求学的艰辛，她还是会像个孩子说说认识的那些新朋友。是的，我们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她三十，我二十九，可是我们聊天的内容怎么就还和十五年前初次相识时的聊天内容一样呢，是岁月不曾在我们身上留下年轮的印痕，还是我们要倔强地保留这份孩童时的真？这样就好，我知道你不曾改变年少时的梦想，我也在一小步一小步向着理想前进，像两列并列行驶的车，像两棵遥遥相望的树，都是无言的沉默，都是无声的寂静。

“怎么想起来深圳了?”我问她，“直说吧，我过来是想看看能不能从以前的同事那儿借点钱？”她轻声地说，“其实父母手里的钱差不多正好够，只是他们都下岗了，我若拿走了，就苦了他们，不知道他们在家要怎么节省过日子了。我来这边试试，毕竟我在这工作了五年，也许会有那个同事或者朋友愿意借给我一点，积少成多，多找几个人问问，没准儿就够了。”“只要熬过这一年，我转到博士就有奖学金了，借的钱很快就能还了，就这一年！”她的目光那么坚定，就像她告诉我她要从英语系转到物理系时一样，就像她告诉我她要辞职去法国读书时一样，她总是在做那些我潜意识里认为不太现实的事，可是她偏偏就一件件都做成了，“See the invisible, feel the intangible, and achieve the impossible”,这是博士复试英语口语时我对导师说过的话，这是我希望自己人生达到的一个目标，用到她的身上倒是刚刚合适。

我在深圳呆了两天，一号早晨到，二号下午回。我陪着她去看以前的同事，说些寒暄的话，送上她从法国背回来的小礼物，小心翼翼问问有无借钱的可能，客客气气地道别，我扭转头强忍住泪，此情此景又把我的回忆带到十年前。是的，正好是十年前，我99年考上大学那年，家里刚刚盖了新房，大学入学的学费加生活费应该要七千元，父亲手头只有几百块。母亲拉着我，一个亲戚一个亲戚拜访，低声下气的借钱，别人要不就说手头也紧，要不就是存着定期，客气地道别，再到更生疏的朋友那里继续下一轮借钱。世事冷暖，莫过于此，谈钱是件很伤感情的事，平时千好万好，要想借钱吗？免谈！我感谢那些曾经借钱给我做学费的亲戚，如果以后我有能力的时候，我也会帮助他们。当然现实是现在我也没钱，来香港需要交纳的三万元留学保证金里有两万是大头借的。有能力帮助人而不帮助人是耻辱，没有能力帮助人而空想帮助人是无聊。很不幸，我属于后者，我在想假若我提前一年来香港或者H推后一年上学，也许我省吃俭用攒点钱可以借给H，但现在我是爱莫能助，我还在想着怎么省着点用口袋里那几百块钱才能支撑到发工资，而且那点工资里的一大半还得先还上月欠下的房租。

是这个社会怎么了还是我们怎么了？是什么让中国的家庭挣着低廉的收入却要交纳高昂的学费，一家人省吃俭用的钱不够一个大学生的基本消费。是世界怎么了还是中国怎么了？一个打工多年的大学生挣的钱不够国外两年的基本生活。我不知道，是不是学生注定要和穷字连在一起，是不是和穷字连在一起的学生也只配做一份廉价的工作？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可我的心底怎么却是酸酸的味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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