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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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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WeiBin628的留言：
Neil大哥，你好！
每次来科网，都会来你这里看看，觉得你是个很有智慧、热情、才情和理想的人，让人敬佩。
我已经本科毕业两年了，在一所普通本科学校学的计算机专业，但从中学起就有一个科学家梦想驻扎在自己心里，高中的物理数学学得都还好，对纯理论、数学、哲学都很感兴趣，看过不少科普文章和科学家传记。可惜大学选专业的时候没有认真对待，听从家长的建议学了以前从未接触过的计算机，经过四年的学习，对编程也有一些兴趣，可是心里最喜欢的还是物理，一直没有放下过，所以今年三月份辞掉了工作，来到学校复习打算考物理研究生，希望将来能以物理为职业，在研究所或高校当一个研究人员或物理教师。
我的家人也同意我全力以赴地考一次，但最近特别矛盾和纠结，我家在农村，父亲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去逝了，经济状况不太好，虽然有住的地方，但母亲的工作没有福利也不算稳定，作为家里的长子，每当想到这些现实，以及物理这条道路上的未知和风险，我感觉自己很自私、没有责任心。
我很想义无反顾地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可是我不知道这样努力下来，最终会有多大的概率能留在学术界，实现自己的科研梦想。我应不应该在理想的道路上继续追寻呢？非常想听听你的建议，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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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il反面教材：
这位兄弟你好，以后来我这里留言说话不用那么客气，恭维的话就全部免了吧。我是那种不以物悲，就以己喜的人，所以你夸不夸我并不影响我是否会回复你留言的心情。如果你喜欢我，就买本我的书吧，买我书的人我是肯定会重视的，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下，是吧，你懂的。
对于你信中描述的情况，我的看法如下：
一、我不能代替你做决定。因为我理解中的热爱科学的小伙子都是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有主见的家伙，对于这样一个人，他自己人生的道路一定是要由他自己来决定的，如果交由别人决定，那么当他本身的意愿被强大的外在力所操控时，他的灵魂会生病，不是精神病就是神经病，他的心理会变得不健康，不是变态就是变性。
我之所以敢下这样的结论，是因为这些年里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他们是理想主义者，也是有主见的家伙，但遗憾的是他们的人生道路交由别人来决定了，听任别人来安排了，以至于他们的灵魂都生了病。有些人的病并不严重，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最后治愈了，尽管浪费了一些时间和精力，但最终还是走上了属于自己的正确的道路。有些人则没那么幸运，他们得了绝症，并因此失去了灵魂，一辈子变得平庸。
是吧，你懂的。
二、不过，尽管我们的原则是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自己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但每一个决定都应该建立在足够的信息量和理性的分析基础之上。所以我认为我所能做的事就是给你提供一些信息，这样能够帮助你自己做出适合自己情况的判断。
在这里我有一个好消息和好几个坏消息带给你：
因为好消息太少，所以先说好消息：全国研究生要涨工资了。
在过去几年广大的一点都不和谐的知识分子的强烈呼吁和要求下，上面终于考虑到了中国广大研究生们的苦楚，所以自今年起中国科学院各研究所和教育部下属各大学的在读研究生都会不同程度的涨工资。具体涨幅因各单位而异。
目前我所得到的信息是清华和北大工资已经先涨了，清北物理类在读硕士大概一个月一千多，在读博士一个月的收入大概三千多。科学院在今年后半年也会统一涨工资，物理所的在读硕士也会涨到近两千，在读博士也会涨到三千多。
这个数据我不保证一定准确，其间可能会有误差。但是涨工资是肯定的，盖着红印的文件我已经看过了。
尽管我个人认为国内博士生工资涨到三千多一个月，还是没有办法和国外大学提供的奖学金竞争，还是不足以吸引优秀的学生留在国内，但涨工资这个事情绝对是中国研究生教育工作中一个非常进步的举措。
在北京这三千多一个月，虽然还是没法找女朋友，但是一个人肯定够花了，那些来自农村的同学们不用再因为经济问题四处做兼职，可以专心读书，如果省吃俭用点，还可以补贴一下家里的老父老母，拉一把兄弟姐妹了。
说完好消息，接下来是一堆坏消息：
1、读物理类的研究生的确不好找工作。准确的说不是不好找，而是非常难找。
中国的大学现在有一个非常丑陋的现象，那就是大学的校长们到处高喊自己的学校要在几年内成为世界一流的大学，却完全不承认自己培养出的学生的学术水平。中国的一所大学培养出的研究生想找工作，连这所大学自己都不愿意接收。
所以当我们这些在北京读书的博士要毕业时所面临的情况是：北京几乎所有的大学都只招有出国经历的博士或者博士后，自己学校培养出的本土博士一概不要。我们毕业后想留在自己的学校做讲师任教，门儿都没有。当然，在中国前门不好走，还有后门，但后门却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走的。
于是毕业生的选择只有如下几个：
（1）出国做博士后。
（2）到国内其它单位或同单位的其它研究小组做博士后，但出站后同样面临找不到工作的问题。
（3）留在北京，但无法留在学校任教，只能改行找其它工作。
（4）一定要做讲师，但无法在北京找到位置，只能去地方的二流或者三流院校找个坑（地方上的一流院校现在基本上也不招收国内的土鳖博士）。
这就是目前这个行业的现状，我自己周围毕业的兄弟们，出国做博士后的暂且不谈，单说打算当讲师任教的这些人中就没有一个能留在北京的，他们找的学校都是我从来都没听说过的地方二流或三流院校（早几年毕业的师兄说不定还能找到地方一流院校的位置，现在根本没戏）。
当然，客观的讲，去地方上的二流或三流院校任教，有优点也有缺点。优点在于安静，竞争压力没有北京这个学术中心这么大，兴许能更安心的做学问。但缺点则是在中国，几乎每个地方上的大学都有一手遮天的地头蛇，你去了那里，会不会被别人欺负，被别人压制？你写的论文会不会被有权力的人强行要求署上他的名字？你想依靠自己本事评副教授教授，会不会被有关系的人通过黑箱操作顶替掉？这都是未知之数。
在中国，尽管北京也不是绝对干净，但这里终归是学术中心，是知识分子的聚集地，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作假。可是去了地方上，天高皇帝远，许多事就不再是写一两篇博文能说清道明的。这个你懂的。
这就是这个行业年轻人面临的就业现状，非常现实，非常残酷。如果你做得非常好，这个另算，因为一个人只要牛，他在中国就是可以横行天下，没有制约的，只要不牛，就是屁都放不出来的，就这两个极端，没了。
在我圈内前一段就曾经发生过学生因为找不到工作而跟导师在办公室真人PK的事情，但这种事情影响太过恶劣，以至于连我这么不和谐的人都觉得不适合在网络上说。
2、不说找工作，单是读研究生就和你当初的想法不一样。每一个想读物理的研究生都是受到物理学的美所感染才选择了自己的专业，他们对物理学的理论，物理学的概念，物理学的范式都会有浓厚的兴趣。
但遗憾的是，在中国读研究生，你不会有太多时间思考这些根本的问题，你的任务基本上只有一个，那就是发论文。
如果你碰到好老板，他能够带你入门，让你学会怎么做研究，让你知道怎么做物理，但如果你碰不到，那么你就只是一个打工仔，和IT民工没有任何区别。
对不起，我说错了。当IT民工最起码只是公司的雇员，老板家里的事是不用管的，可是在中国读研究生，给导师家里当佣人的情况并不罕见。
说起打工仔，我有一位朋友，他是做实验物理的，读研究生三年，他的导师只让他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负责开关一个抽真空的仪器，第二件事是负责在实验室熬夜看门。
他是一个很有毅力的人，这三年里在导师完全不管的情况下，他一直在自学物理，自己推公式，自己看书，自己看论文。但遗憾的是，在他还差两个月就可以拿到硕士学位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选择了退学。
他的家里并不富裕，读书几年连手机都没有，所以我劝他不要那么理想主义，做人灵活一点，无论如何那个学位对他的人生来说是重要的，要走也拿了学位再走。
可是他对我说了一句话：他来读物理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可如果在这里做的事跟物理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为什么要拿这个学位？
我听了之后哑口无言。
他的故事是我这些年里见到的众多幽暗故事中的一个，我本打算把这个故事和其它的悲剧故事一起写进我的书里，但后来还是不忍心这样做。
有些事，太过骇人听闻，即便听众愿意相信，讲故事的人也会觉得内心无法承受。
3、这些年，我身边有太多人离开了这个圈子。他们并不是因为不喜欢物理而离开这个圈子，他们的离开基本上都是因为一些非物理的因素，可是这些因素，能在网上公开说的不多。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在离开时眼里含着热泪，却只能紧闭双唇。其间的苦楚，我想只有那些经历过幽暗的人才会懂。
三、跑题了，说两句实在的。
对于理想这个词，我的态度是：有理想是好的，但理想只是你自己的，不是别人的，所以你不能因为自己的理想而放弃对别人的责任，这是一种典型的自私。
做科学研究，其实是贵族的事情，我身边的不少同学和朋友家产在千万以上，所以他们可以心无杂念，与世无争的来读理论物理的研究生。由于完全没有经济压力和来自世俗的骚扰，这些人的内心如此单纯，单纯到心里除了物理之外，什么都没有，有极个别甚至连女色都不近……额，这个还是不要继续八卦了。
我家虽然比不上我的这些朋友家有钱，但父母是不用我养的，而在现实面前我也晓得给自己留几条后路，这都是支撑我这些年能活蹦乱跳般不务正业的客观因素。
试想，如果我家经济困难，父母到老需要我供养，妹妹需要我照顾，那么我在科学网上的博客绝对不会存在，科学网的博客大赛我绝对不会参加，读研究生这几年的三个小品我绝对不会演，书绝对不会出，甚至这个研究生我压根就不会读，当初我就绝对不会来北京，而是留在广州，承蒙师兄介绍而去做我的项目经理，老老实实的赚钱养家。
人生就是这样，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无形的大手，煽动他走自己该走的道路，这个大手就叫做命运。
四、物理的研究生，你可以考。这些年里每年都会有年轻人跟我咨询，他们和你的情况基本上一样，心里的困惑也一样，甚至连问的问题都一样，根据我的经验，我就是不让你考，你也会去考的，因为其实你心里已经做了决定，你来问我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信心的。
所以我想说的最后的话是：加油吧，小伙子。有理想绝不是坏事。但是如果你决定了要走这条路，就一定要很努力才行，不要让相信你、支持你、爱你的人失望。
在过去多年里，我曾经让相信我，爱我的人们失望过，虽然不是故意的，虽然有的事是我自己都无法决定的，但那苦果，却时至今日都还未曾消化殆尽。
不扯了，就说这么多吧。
研究生招生与培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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