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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认识哈耶克，首先应该了解他的思想气质。

   哈耶克是一个奥地利人，我认为这一点很重要。奥地利人有一个特点，既有一定的热情，又比较节制，也许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温”。它是一个地处中欧的国家，而且多种族群和多种文化交汇。维也纳的城市知识分子，普遍都有一种比较宽宏的精神。我们观察整个维也纳的历史，比较伟大的学者和思想家身上都有这种气质，比如人们熟悉的波普尔，他的身上就有一种兼容、宽容的精神，在哈耶克身上同样能看到。哈耶克的中国弟子林毓生对其师有一个著名的评价，说他是一个“知识贵族”。我想，这种气质，只有在古老的哈夫斯堡王朝保护下的维也纳才能感受得到。

   我对哈耶克的第二点印象是，他是一个博学的人。现在国内已经有过两三拨阅读哈耶克的热潮，但大部分集中在《通往奴役之路》以后，或者基本以这本书为主，甚至于《自由秩序原理》都不是很多。前者是一本政治经济学制作，更加偏向于政治。但其实作为一个学者，哈耶克涉猎的范围非常广泛，也许我们可以说，他是20世纪最博学的人。

   当然，他首先是一个经济学家，是诺奖经济学奖获得者。中年之前，他主要是研究经济学。他的政治理论已被人们熟知。但他还是一个杰出的法学家，晚年的《法律、立法与自由》一书，从法理角度衡量也是一部权威著作。同时，他是一个心理学家，他有一本理论心理学著作名为《感觉的秩序》，虽然稍微冷僻一点，但在他思想发展历程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哈耶克所讨论的不仅仅是政治秩序，也不是市场秩序的问题，从根本上说，他要讨论一个普遍的秩序，既包括外在规则，也包括人的心灵秩序，认知秩序，而所有这些，他都有一个贯通的分析范式，就是规则和秩序，人们在不同层面上形成秩序，这就是他思考问题和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

   所以，如果想相对全面把握哈耶克的思想，就需要一个宽阔的知识视野，从多个角度入手。这对于我们构建一个比较完整的人间秩序，具有比较重要的意义。哈耶克的意义，不在于某个专业上做出了多大贡献，重要的是在20世纪这样一个专业分工根深蒂固，知识已经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的时代，哈耶克通过他的眼睛，给我们展示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具有内在连贯性的世界。这一点对于当下中国很重要，因为我们今天面对的问题不仅是经济问题或者其他某一个方面的问题，而是需要的是整体的秩序重建，在这个意义上说，他是20世纪最值得我们重视的西方思想家。

   由于知识被切割，20世纪包括今天的很多学者都成为学术工匠，被专业所限制，视野比较狭窄，但都很骄傲，都认为站在自己的角度和专业，就可以把世界解释。最骄傲的要数经济学家，所谓经济学帝国主义，他们以为理性经济人可以给出人一个完整的解释，这种“理性的自负”已经渗透到所有领域，基于零碎的知识却有整体性自负，这是一种知识的虚妄和幻想。这使得20世纪的学者给我们开出解决问题的药方，通常都存在问题。可能会碰巧适用，但有可能吃了之后会造成其他病症。这是知识的主体性被瓦解之后面临的一种困境。

   但哈耶克比较独特，他跨越了那么多学科，这就是一个思想家的标准。他是一个思想型的人物，这在20世纪非常罕见。我们在读哈耶克时，不能把他简单化，脸谱化。过去20年来中国人都容易把他简化成一个意识形态分子。但今天去读他，我们应该尊重他自己的理想，全面地去看待这样一个复杂的哈耶克。

   最后，我还想强调一点。哈耶克还是一个对中国有感情的人。他曾分别于1965年、1966年、1975年三次到过台湾。他对台湾的经济改革，尤其是土地改革予以高度评价，还专门写过一篇文章。他之所以三到台湾，缘于他有几位中国弟子。林毓生是他晚一些在芝加哥大学的弟子，更早的几位成就更高。

   其中一位就是周德伟，湖南人，他在台湾的官邸今天已经是台湾著名的文化圣地，而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那里曾是自由知识分子的一个聚会场所。在那里，周德伟在很大程度上引领台湾的自由主义实现了一次转向。而此前，影响最大的是胡适和殷海光的自由主义，他们本来比较激进，但后来周德伟介绍《通往奴役之路》《自由秩序原理》《自由宪章》等书，一定程度上扭转了自由主义的方向。

   蒋硕杰是抗战期间跟随哈耶克在伦敦经济学院的一位弟子，他在战后台湾的经济起飞过程中发挥过非常重要的作用，战后台湾主要的经济政策就是由蒋硕杰等人制定出来的。

   可以说，林毓生、周德伟、蒋硕杰这三位华人弟子对于中国思想的展开，市场制度的发育都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所以哈耶克并不是和中国无关，在走入大陆之前，他就对中国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最后我还要说一点从我私人感情出发对哈耶克的一点认识，我认为他和中国文化之间有某种亲和性，中国和奥地利就有某种亲和性。在我思想深处有一个想法：如果哈耶克生在中国，他一定是个儒家。

   作者简介：秋风，又名姚中秋，北京航空航天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教授，著名经济学家，儒学研究学者，亦喜时评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