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启蒙”作为一个一般的日常生活用语而言，它在中国汉语里的一般含义是“使初学的人得到基本的、入门的知识”[1]。

后来，它被用来翻译英语中“enlightenment”一词。英文“enlightenment”是由动词“enlighten”加后缀“ment”所构成的一个普通名词，“enlighten”作为动词的一般含义是“使……明亮”。

然而，一经被翻译成中文，英文“enlighten”一词的原意就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改造，它实际上与中文“启蒙”一词固有的含义融成一体了——至少在中国人对于这个词的含义的理解上是如此；同时，“启蒙”一词一经被用来翻译英文“enlighten”一词，其中文原意就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改造，也就是说，它和英文“enlighten”一词固有的含义亦融为一体了。所以，我们现在有理由将中文“启蒙”一词和英文“enlighten”一词按其固有的一般含义予以综合，从而归纳出一个既适用于中文“启蒙”一词又适用于英文“enlighten”一词的合成词义——（通过教育）使由于无知而处于蒙昧状态的人得到基本的、入门的知识，从而走出蒙昧状态而达到思想的初步明白。

据此，“启蒙”或“enlightenment”作为一个名词的基本含义就是一种使人的思想从蒙昧状态转变到初步明白状态的教育过程。

由是观之，中国学者将发生在17到18世纪欧洲由资产阶级进步思想家（如伏尔泰、狄德罗等人）所进行的文化教育运动称作“启蒙运动”，实在是很贴切的。

关于17到18世纪欧洲启蒙运动，无论是西方还是中国的学术界、思想界，都存在对于它的意义的不同理解。但是，尽管如此，人们对于这个运动的基本特点的把握还是有其共同之处的，因为至少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否认这样一个事实：

当初发动和参与这个运动的人们，对其时的教会权威和封建制度普遍采取了怀疑或者反对的态度，并将所谓“理性”推崇为思想和行动的基础。

——这应可理解为就是人们对于这个运动的基本特点所业已达成的一种共识。

毫无疑问，为发动和参与启蒙运动的人们所普遍推崇并通过他们的言论与实际行动表现出来的“理性”（包括其价值观和相应的思维方式）是这个运动的精神内核，其运动就是凭借了这个“理性”得以开展并发挥其启蒙作用的。

不管当初发动和参与这个运动的人们是否自觉其运动的目的，至少在我们后人看来，这个运动能够达成其启蒙目的抑或在客观上收到启蒙效果（因此之故才被后人称作“启蒙运动”），根本上就是依赖于他们所普遍推崇的“理性”。正是依靠了这种理性的指引，人们——既包括直接参加这个运动并在其运动中彼此相互影响的人们，也包括后来由于受到其运动的影响而从蒙昧状态中觉醒过来的人们——才逐步走出蒙昧状态的。

这里所谓蒙昧状态，主要是指欧洲中世纪受教会权威和封建制度双重压迫并受其意识形态支配的人们的思想状态，也指后来仍然为这种意识形态所禁锢的人们的思想状态——因此之故，指引他们走出这种思想状态的“理性”便也可以称作“资产阶级理性”（意指其主体是通过反教会权威、反封建制度而引导人们走向资本主义的人，这群人起初作为一个新兴的社会阶层而登上历史舞台，后来逐渐壮大成为一个独立的阶级——资产阶级）。他们的思想相对上古时代的人们来说其实完全谈不上什么蒙昧——较诸前者，后者倒可以说是处于蒙昧状态的；不仅谈不上蒙昧，而且比起后者来，他们在总体上是更富有知识和理性的明白人。之所以说他们处在蒙昧状态，仅仅是因其尚不具有近代社会知识和资产阶级理性罢了。启蒙运动的意义就在于使他们得到基本的近代社会知识和初具资产阶级理性，从而得以在思想上从中世纪意识形态的桎梏中初步解放出来。

欧洲启蒙运动的实质在于步文艺复兴之后尘，在吸取文艺复兴之成果的基础上，对资产阶级理性进一步的张扬。其理性的基本内容，包括彼此内在地相互联系着的三个方面：

人文理性在于确认个人具有为其本性所固有的自由权——或者说它是一种天赋的人权；

经济理性在于确认这种天赋的人权即个人自由权在于合法地增加自己的资本、谋取更多的利益特别是谋取更多的私利；

——合而言之，人生来就具有合法地增加自己的资本、谋取更多的利益特别是谋取更多的私利的权力；

科学理性在于确认实现这种个人权力的正当途径在于追求科学知识。

此三者是以经济理性为基础和核心的，因为很明显，如果脱离了获利特别是私人获利这个本质内容，则所谓天赋的个人自由权以及实现这种权力的途径就都落空了，失去其实在意义了。

为欧洲启蒙运动所张扬的资产阶级理性所追求的，其实是资产阶级心目中的理想人生境界：

人文理性所追求的是以个性自由为内涵的美的境界；

经济理性所追求的是以私人获利为内涵的善的境界；

科学理性所追求的是以实证知识为内涵的真的境界。

这真、善、美三大境界以美为最高境界——资产阶级就是把实现个性自由作为人生的终极目标的，这个目标是从文艺复兴这个资产阶级最早的思想运动一开始就被提出来并且作为这个运动的根本目标而推动着这个运动向前发展的，而且它不仅也是后起的启蒙运动的真正的精神推动力，至今也还是资产阶级所孜孜以求的人生目标。

资产阶级对私人获利之善和对实证知识之真的追求，都是从属于其对个性自由之美的追求的，或者说都是由后者派生出来的，并且是作为后者的具体表现形式而为其实现开辟道路的。这意味着，一方面，其个性自由内在地包含着私人获利和实证知识，以私人获利和实证知识作为实在内容；另一方面，私人获利和实证知识又都体现着其个性自由，是其个性自由的现实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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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现代汉语辞典》，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p.8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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