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堂志林（1084）】感谢贫穷？啊呸！

今年高考录取发榜后，题目为《河北寒门女孩707分考入北大！一篇“感谢贫穷”看哭无数人》的文章在网上和微信朋友圈疯传。科学网也有一些博主撰文参与议论。其中一些“感谢贫穷”的文章，我浏览了一部分，看后颇有想法，颇为不屑，但也颇不愿意说什么。不愿意说，是因为这个世界上，说服别人赞同你的观点，很困难，且没有多大意义。

今天在科学网上看到一位农村出生的中科院博士写的自述《三代人的努力为何改变不了贫困的命运？》，我就想说几句。我不是评论中科院博士写的自述，而是讲一讲我家里两代人的故事。

本家小姐是1984年出生的。她2011年在悉尼大学硕士毕业后，在悉尼工作了几年。这期间，我和一些朋友聊天时会谈到本家小姐的个人问题。北京理工大学的一位教授是1980年代后期我教高中时教过的一位学生，有次见面，这位学生得知本家小姐还没有男朋友，就说她有一个北京理工大学毕业的学生，现在香港中文大学念研究生，云南大理人，个人条件蛮不错。我就跟本家小姐谈这个事情。谁知本家小姐一听说是大理人，特别是家里是农村的，就扔给我们一句话：“家在农村的不要提。”听了这句话，我颇有点激动，但并没有生气，只是说，我还不是农村的吗？毛主席不是农村的吗？但本家小姐不理我们。

过了不久，一位湖南籍的深圳语文教师朋友，给我介绍她的一个学生，说是研究生毕业后在国家发改委工作，已经做处长了。刚开始听说在国家发改委做处长，本家小姐显得稍有兴趣，可一听说是农村出生的，就再次扔给我们同一句话：“家在农村的不要提。”再闻此言，我又有点激动，但也没有生气，只是又说了一遍无用的话，我还不是农村的吗？毛主席不是农村的吗？

之所以听了本家小姐说的“农村出身的不要提”这句刺耳的话我有点激动，却并没有生气，是因为在内心深处，我和本家小姐的观点是一样的。而且我在三十多年前和她妈妈谈恋爱的时候就是持这种观点。和本家小姐谈话后，我跟她妈妈说，程瑶说的也是，“农村出身的不要提”这句话尽管难听，但想想也是合理的——我当年和你谈恋爱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想的？

1980年代初，我上大学期间，在当时地处宜昌三峡口的核工业部827厂工作的七舅（我最小的舅舅）、七舅妈，想要在他们厂给我介绍一个对象，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说，有两个要求，一是对方父母亲不能是农村的，因为我们家在农村，很穷，再找一个父母也是农村的成家，都得管，以后负担太重了；二是我是大学生（当时大学生比较少），对方文化程度不能太低了，要中专以上。

请注意，我当时就是把对象家里不是农村的，作为首要条件的。

时间证明，我这样的价值取向是对的。我和女儿她妈妈结婚后，和我七舅在同一个单位工作的岳父岳母家，从来不要我们在经济上负担什么。我们只是去看望两位老人时带点礼物，老人生病了寄些钱过去，老人做大寿时给个大红包。我们在经济上主要的支援对象是我在农村的父母，以及我在农村的兄弟。我每次回农村老家，就是发红包啊，不发是不行的。我上一辈的几个舅舅，老为经济问题扯皮，曾有为此要闹到法院打官司的事情发生。而我们家，先父在世时，赡养两位老人的生活费，我一个人出，我先是一年给八千元，后来我涨工资了，就把父母的生活费涨到每年一万元，其他兄弟自己看着办。先父晚年得胃癌做手术，我问了武汉同济毕业在深圳医院工作的博士医生朋友，他们说在武汉市的区级医院做胃癌手术，要将近两万元，我就从深圳带回去现金两万元（过了一两年我才听说，先父出院时，实际上按规定报销了一部分）；老家盖房子，兄弟四人分四份负担，因为有一位兄弟在农村，条件差，我一人出了一半，两份。如果我和我夫人两家父母都在农村，那就不可能有这样的表现，就够呛。

感谢什么劳什子贫穷啊。我认为“感谢贫穷”只可以拿来写诗。你要真感谢贫穷，让你回头到农村去，再“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你愿意？

现在一线城市房价这么高，城乡差别愈来愈大，城乡阶层固化比四五十年前更严重，城市尤其是大城市的女孩子，确实是更不愿意找农村出身的大学生结婚了。这个你可以说是“庸俗”“势利”，但生活的真面目就是如此，存在即合理嘛。

对绝大多数人来而言，过去贫穷的经历，仅止是不堪回首而又不得不常常回首的痛苦经历而已，是并没有条件或机会转化为人生的精神财富的。这方面我也许是一个值得庆幸的例外。在四五十年前我的青少年时代，由于种种原因，像当时中国绝大多数农村家庭一样，我家里很穷，这些经历后来都成为我人生的动力与精神财富，甚至还成为我的学问的灵魂与基础。但如若有人要我跟说，你的经历成就了你今天的学问，因此你应该感谢你曾经的贫穷。面对这种说法，曾被贫穷深刻侮辱与被深刻损害的我的回答，毫不犹豫且斩钉截铁——

感谢贫穷？啊呸！你要感谢贫穷你去感谢，我决不！

2018/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