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有一位老师，说起来也该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

千年古镇，百年渔村，面临东海的澥浦镇，那个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知道这位施老师，澥浦小学的老师，也有叫施校长的。民风淳朴，人心明镜，可许多人都这样称呼却有不知其真名的，施老师的官名叫施恒康，是我阿爸的小学同学，阿爸他们称他“阿华哥”，解放前夕好象参加过地下工作。

施老师就住在我家隔壁。阿爸他们几个回老家去的时候，施老师几乎每晚都会过来聊天，每每都是道天说地，谈笑甚欢，每每都要聊到月明星稀，万籁俱寂。不大的院子里，高大的杨柳树垂下的枝条遮曳着半明半暗的月亮，草丛间不时有纺织娘在低吟，颤闪的萤火虫掠过夜空，偶尔有晚归赶潮的渔民踩在门外青石板上“嘣…嘣…”的脚步声……我就趴在院子中央吃饭的台子上，迷迷糊糊地听着，朦朦胧胧地睡着……

我也喜欢施老师，每次回家都能看到他，高高瘦瘦的个子，温文儒雅，说话不紧不慢，带着大人之间般的问语和讲给我从没有听过的故事，带我去看从没有看过的地方，以及这个地方后面的故事：

一次陪一位南下干部到海边。这位在部队和当地都已经名声显赫的干部，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说了一句：一个没有见过大海的人，不能成为一个革命者。未了，施老师接上一句大名鼎鼎高尔基关于海燕的名句背诵，还加以解说一番，说得我这个刚在上海进小学的人一愣一愣的。家乡的自豪感、大海的无尽情怀，油然而生根；

施老师陪我们到他的学校去参观。那是一个星期天，学校里没有人在上课，偶尔有人走过都彼此谦和地打着招呼。一座坐北朝南的英式小洋楼在江南粉墙黛瓦建筑群里显得特别“出挑”，敞亮齐整的教室，花纹图案的地砖，精致雕花的楼梯，彩色玻璃窗投下五彩斑斓的光芒，比趴在地上打的玻璃球都好看。大门外一大片稻田中间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池塘，是学生课间学习游泳的地方，校后一条河，是每年学校运动会游泳比赛的“泳道“……

……

以后，带着孩时的记忆、味蕾和陪伴着的温暖，离开了故土。托起了自己从不曾有过的梦想，却终究躲不开与生俱来的牵念……

在巴黎圣母院看到彩绘玻璃窗那一刻，久负盛名的玫瑰花窗，第一个联想就是想到了第一次看到有彩绘玻璃的澥浦小学，想到了施老师，也想到了老家院子里那棵云淡风轻的杨柳树。“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已是天涯海角漂泊人，何不识江南渔村又一白发无根浮萍客。

当站在非洲沙漠边缘，望着一望无际的沙丘，手握滚烫灼人的沙子，不由自主的会想到孩童时穿过大街，登上“大嶺岗敦”就能看到的浩淼大海。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生于斯长于异地，面朝大海、沙漠时，苍穹之下，其气势其胸襟，豁然舒展的感觉悄然涌上心间。

当有获得认可后欢聚的那一刻，情不自禁会与周边友人聊起，曾在乡间小道的水稻田里捞鱼玩耍时，听到一个小伙子与同行老者边走边在讨教几何函数的解答。“何须听丝竹，山水有清音”，深信“腹有诗书气自华”是江南水乡的民俗民风和文化底蕴。

……

雨渐停，风透窗；天渐灰，人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