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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各流派的自然哲学可以概括为“始基演化说”,“公理”则是欧几里德几何学大厦的基础。小农经济、性本善、人际关系,以及实用主义可以认为是传统文化的“始基”。小农经济是传统文化的经济基础,“性本善”同时也是传统文化的基本假设亦即“公理”,人际关系是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实用主义是个人在传统文化中的生存哲学,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中华民族在世界的生存哲学。
关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学术成果可谓汗牛充栋,同时,只要生活在这片“热土”上,或者多少有些瓜葛,谁都可以对传统文化说上几句。在这些成果和众多参与者的热忱中,传统文化越发变得扑朔迷离,犹如在雾霾之中,难见真身。
本系列试图以希腊自然哲学中的“始基演化说”和欧几里得几何的“公理”作为类比和线索,来梳理中国的传统文化。
希腊的自然哲学虽派别林立,却有一个共同之处,即都有一个或数个“始基”或“本原”,如水、火、原子、数、理念等,以及由这些始基或本原“演化”出万物,这就是“始基演化说”。欧几里德以无法再回溯的不证自明的公理为出发点,经由严密的逻辑推理构建起几何学大厦。“始基”和“公理”都属于科学技术哲学的研究领域。
本系列并不是对传统文化的全面解读,只是透过科技哲学视角之管窥,撷取往日或许未曾关注之点。“类比”不是严密的逻辑推理,在“线索”之外也还会有未尽之处。
系列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分析传统文化的“始基”和“公理”,第二部分考察其“演化”,此处为第一部分。
本系列中,传统文化指孔子以后(含孔子)的文化。孔子之前的周易与河图洛书无疑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眼下也开始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然而由于其在内容上与孔子以后的文化存在相当大的差异,以及由于对中国至今数千年历史的影响与孔子以后(包括道教和佛教)的文化之影响不可同日而语,因而暂且不在本文所探讨的内容之内。
传统文化的“始基”可以归结为:小农经济、性本善、人际关系,以及实用主义。如同始基演化说中的“始基”是希腊哲人对自然现象抽象提炼和直觉思维的结果,这四者同样是由传统文化所表现出来的种种现象的抽象提炼。这四点并非完全独立,彼此间在一些方面存在交集;也不是如亚里斯多德的“四因说”那样,彼此间有着某种逻辑或对应的关系。
一、小农经济:传统文化的经济基础
对于传统文化的认识存在很多分歧,但小农经济是传统文化的经济基础,这一点看来没有争议。由小农经济所特有的活动方式出发,可以推出传统文化的一系列特点。
其一,天人合一。
农业和畜牧业,面对的是作为生命的动植物,与同为生命的人息息相关,人和作为自身生存基础的动植物处于同一个生态环境之中。人与动植物进而山川河流、日月星辰,天人合一。万物相生相克互为因果。不存在独立于人的自然界,反过来说也就是不存在独立于自然的人。
在生产力和认识水平低下的情况下,与原始的天人合一相一致的思维方式就是物我不分,人不是客观的去认识自然界,而是以全身心去感悟自然界;只能在整体上把握,现象就是本质,本质也就是现象。推到极致的最高境界,包括人在内的万物的变化及其规律只能是一个字:“道”。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回过头来,以“道可道非常道”之不可言说的“道”解释一切,就具有极大的随意性。没有形式逻辑作为基础,“一方面”总是伴随着“另一方面”,朴素的辩证逻辑往往滑向诡辩。“道”,既是本体,又是认识,同时兼具实践价值,如“替天行道”,以及“得道者得天下”。
其二,小农经济,男耕女织,只有有限的交换,基本上属于自然经济。
在恩格尔指数较大的情况下,农业辅以少量家畜和手工业足以维系家庭的生计,自给自足。同样是农业,不同于西欧中世纪的庄园,中国的家庭既是基本的生产组织,同时也是最小的生活单位,这就是所谓“亚细亚生产方式”,进而在家之上便是国,家国一体。反过来,国以其权力确定重农抑商,重本抑末,维系小农经济。
在亚细亚生产方式中就会发生传统文化的代际遗传,乃至路径锁定。手工业者传授给后代的是手艺,手工业者可以走南闯北,四海为家,具有较多不确定性和可变性。商品经济中,代际相传的财物,可以经由交换而有更多的不确定性。小农经济,农业作为维生的主要途径,土地就是主要的生存依据。在土地一代一代往下传的过程中,下一代也就如同庄稼植根于土地一样,继续在这块土地上以农为生,同时也就传承着不变的传统。
可以说,土地,是中华民族传统基因得以千年传承的物质载体,农民,则是亲力亲为传承传统的主体。父母在,不远游;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即使离乡也不可离土。离乡背井则是人间的悲剧,之所以“悲”,是因为传统基因失去载体,以及传承主体的变异。
其三,常年累月在同一片或相邻土地上从事类似的劳作,以及婚姻和家族联系,再加上乡亲们在有事及农忙时节互相帮衬,逢年过节礼尚往来,自然形成在血缘基础上的熟人社会。
“乡”是地理概念,“亲”则与血缘相通相传。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也都想方设法归结到血缘关系,例如“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父母官,乃至今日之央“妈”等等。空间的有限和时间的延续,成为熟人社会的时空基础。
由乡亲组成的熟人社会必然有远近亲疏之分。福建的“土楼”为此划出了明确的边界,个人犹如在舞台的中央,其所作所为全都在乡亲们的众目睽睽之下,是否符合乡约民规伦理道德,由族长、乡绅等德高望重者予以评说。
由此可见,在传统文化中被奉为圭臬的传统伦理道德,看起来很美,但其执行力限于土楼的边界,止于由乡亲组成的熟人圈。
伦理道德止于熟人社会,同时也维系了熟人社会,使之得以存在和延续,在此意义上,熟人社会必然导致集体本位。在熟人社会中个人行为规范的最高依据是熟人所组成之集体的和谐,为了更多照顾整体的“情感”和价值取向,个人淹没于整体之中,个人以对集体的忍让维系集体的存在,以及换取集体对个人在集体中地位的认可,因而很在乎“面子”,在乎别人如何看自己,甚至为了“天下”(电影《英雄》)而牺牲自己。个性、个人的潜能和创造性没有得到充分展现,致使个人和整体的发展缺乏动力。
“情”至上,也就是李泽厚所提出的“情本位”。情本位,意味着理性缺失。合情合理,“情”在前,“理”在后,喜欢“较真”是人格的缺陷,不可“得理不让人”。时至今日,由于理性缺失,中国人民的“感情”还是如此脆弱,动辄便受到了“伤害”。理性缺失与上述笼统的思维方式相叠加,致使理性愈加缺失,思维也更加笼统。
天人合一,人作为“类”没有从自然界独立出来;集体本位,则是个人没有从整体中独立出来。小农经济及由此导致的特质,在总体上显示出与动物世界的直接相关性。
同时期的希腊与之形成鲜明对比,天人分离,不仅在于有一个独立于人的存在,而且有一个独立于存在的人;航海、游牧和商品经济形成“陌生人”社会,陌生人之间由法律和契约建立联系。陌生人和个人本位,意味着个人对于血缘宗族和整体迈出独立的一大步,从此在个人的基础上经由自组织和契约构建起由陌生人组成的社会。动物世界可以有某些人类社会的社会性,但是在希腊正在构建的社会,出现了动物世界所不具有的全新的特征。这就是“言必称希腊”的缘由。
小农经济对于中国的重要性还可以从中国现代史进一步得到说明。
蒋家王朝失败的原因之一是,民国时期小农经济被破坏,在一系列的战争中,“小农”既被抛离了土地,又未能整合到现代化进程之中。
49年的土地改革,让几亿农民回到小农经济,轻易化解了新中国巨大的经济压力,并以三农回归传统为代价发展城市和工业。
计划经济年代几经周折,改革开放的第一步包产到户,依然是回到小农经济。
到了21世纪,金融危机,外贸急剧萎缩,农民工一夜之间失业,放到其他国家,肯定发生全社会动荡甚至灾难;但在中国,农民工回乡种地,官方称“蓄水池”,虽然经济危机,但社会危机安然化解,仍然靠的是小农经济。
在中国,小农经济举足轻重,不仅是经济,而且是政治,以及文化。小农经济一次次化解了危机,中国也就一次次回到传统。
邓晓芒把中国农民的状况概括为:落后分散的生产方式,狭隘的血族观念,在一个“圣人”治下的平均主义,不仅指财产平均,而且是思想平均、知识平均。这样的农民意识渗透于整个社会各阶层、包括知识分子的头脑中。
城镇化和土地流转,将从根本上改变小农经济。
[1] 邓晓芒,我为什么要批判儒家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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