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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甲:科学院的老师不会讲课!
我:嗯?谁呀?咋的了?
学生甲:各路大神、各种神经,普物课程前沿问题各种乱入,讲课讲得是天马行空、天雷地火、天崩地裂、天方夜谭,俺在下面听得是上天入地、上山下乡、上蹿下跳、上吐下泻。真是走马又观花,听不懂又记不住,感觉还不如俺们高中老师讲得好!
我:……
其实在科学院,学生批评老师不会讲课,这绝不是头一遭,据说当年严济慈给学生上课就曾被学生投诉,所以这算是科学院的“传统”。不过看到学生吐槽的这些话,我倒想起了另外一个哥们儿。
这位大兄弟在自己的学校给大一新生开普物课,也是本着要把科研新进展揉进去的美好愿景,讲课并不照本宣科、中规中矩,而是天马行空、无拘无束。可是听课的学生刚上大一,底子薄,完全跟不上,纷纷表示消化不了,胃疼。
课才开了不到半个学期,就有学生落荒而逃,再也不来了。大兄弟自尊心强,不愿意点名签到,于是来上课的学生越来越少,教室里空座位越来越多。随着上课铃声响起,当望着学生们脸上茫然的表情,还有那些空荡荡的座位时,大兄弟的心理阴影面积不知道有多大。
几次课后,助教终于看不下去了,开始请群众演员来救场,其中包括高年级的本科生,研究生,博士后,讲师,甚至连隔壁屋的教授都请来填空。这下场面终于勉强看得过去了。
值得庆幸的是,学生尽管听不懂,却也不拆台,没有到校长那里去告状,最多只是不来听课,所以大兄弟能够顺利把这门课上完。
但是,和每个厚脸皮的老师一样,即便学生们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门课开得有多糟糕,大兄弟还是联系了一家出版社,把他的讲义整理出版了。
这在我看来可以理解,毕竟出版讲稿是每个大学老师都有的职业病,一来可以留个吹牛皮的资本,二来评职称的时候兴许能用得上,不出白不出。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这小子课没讲好,课程讲义却在网上卖火了。
当当,卓越,京东,自然科学类书籍排名都在前二十,豆瓣网评分居然高达9.6,把所有人都吓傻了,这还是当年那个在大明湖畔讲课连鬼都跟不上的夏雨荷吗?
大兄弟这下咧嘴乐了:“哇哈哈哈哈哈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笑声在空中回荡,颇有咸鱼翻身的感觉。
……
说到这里,不出卖他不行了。我这位大兄弟姓费,名曼(Richard Feynman),字迪克(Dick)。他教书的学校叫加利福尼亚工学院(California Institute of Technology),也有人把这学校叫做加州理工大学。
费曼1961年9月开始在加州理工大学给大一本科生开设普通物理课程,课讲得那叫一个惨烈,以至于课后他总要跟同事们聚在一起,聊聊自己到底哪儿没讲好,这帮娃娃为啥跟不上。
1963年4月29日,内心崩溃的费曼(Richard Feynman)跟助教在课后一起讨论为啥大一这帮熊孩子这么难伺候?站在后面一边抽烟一边感慨这课确实难了点的那两位是罗伯特(Robert Leighton)和沙马特(Matthew Sands)。
RichardFeynman talking with a teaching assistant after the lecture on TheDependence of Amplitudes on Time, Robert Leighton and Matthew Sands inbackground, April 29, 1963.
Photograph by Tom Harvey. Copyright ©California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费曼1950年开始在加州理工大学任教,1961年开这门普物课的时候只有43岁,4年后他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当然,他得奖并不是因为他这门课讲得有多好。
费曼开设的这门普通物理课程,由于没有按照传统的教学思路来讲授,导致学生纷纷逃课,然而根据这门课程的录音整理成的讲义却在半个世纪后的今天成为了每个读物理的年轻人书架上的必备书目,甚至有不少物理系的学生在怀抱着这本讲义的时候激动得表示:要是真能坐在教室里听费曼的课,就是三年不找女朋友也值了!
我隐约觉得,他们的赌注下得有点大。
想到这里,我也终于琢磨出这么一段话来回复学生甲:
(1)我们身处于知识大爆炸的时代,最近100年物理学积累的知识比过去1000年积累的知识总和还要多。然而不巧的是,中学所学习的知识,只截止到100年以前。而最近100年积累的知识都会在大学和研究生这几年的时间里塞进你的肚子。一时消化不良,纯属正常现象。
(2)高中与大学教学最大的不同点在于:高中阶段,每个学科只学习少量的知识,却通过大量的重复练习,以追求做题速度和正确率的方式来达到通过高考的目的。大学阶段,做题速度和正确率已不再是课程追求的目标,取而代之的是追求一个学科真正广博深邃的知识。
所以让大学老师们绞尽脑汁的是:怎么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让学生学会走路,并且能跟得上学科最前沿的脚步?怎么样才能把这100年积累的知识迅速灌进学生嘴里,还不让他们吐?这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全靠摸石头过河般的尝试。
于是乎,普物课程便成为一个试验场,各种花式讲法云集于此,然而却没有哪种真正算得上成功:老师讲得保守,学生学得容易,却开阔不了眼界;老师讲得激进,学生学得吃力,就会挂科一片。追求知识与追求分数的矛盾,自古不可调和,换谁讲都算不得完美。
不过,即便是实验,学生们也不必惊慌。因为对于普物课程来说,学得好坏,考分高低,都不重要。待到你掌握了学习的诀窍,学过了四大力学,回头来看,会发觉它不过如此,到那时你也便能体会到那些讲课天马行空的老师们的良苦用心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其实大学老师的课讲得怎样,一点都不重要。我想,当你心里有这个觉悟,能够直面这惨淡的人生的时候,你也便算得上一名真正的大学生了。
同学,上自习去吧,在大学,摆脱对老师的依赖,学会自学,才是光明的出路。
注:本文发表于《国科大》,这里贴的是原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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