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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宁静、异国风光的傣楼
前几天,一师兄突然Q我,与我探讨西双版纳重建橡胶人工群落的问题,问我可有什么推荐的物种?没错,这个问题我一直在思考,在自己狭隘的生活轨迹里不断比较,即便没有任何实力和能力真正的改变什么,但还是想做个关心社会关注社区生态的孩纸。
西双版纳是中国不多的热带地区之一(另一是海南),也是最早农垦开发的地区。为了种植国家战略资源橡胶,毛主席曾动员他的老乡,以及众多的知青们投身橡胶种植,为国家做贡献。高速大规模的农垦,导致西双版纳热带雨林迅速萎缩,大量珍稀动植物资源在尚未被了解的情况下就基本消失了。“藤蘿缠绕、榛莽蔽翳”、“草木畅茂、山多巨材”的西双版纳热带森林被大量砍伐,到了1961年森林砍伐已经异常严峻。很难想象50年前,版纳还是那么的落后与原始的时候,森林砍伐已经触动了周总理的神经。1961年周总理在景洪直接要求会见一下植物学家蔡希陶。其间,周总理说:“这次来西双版纳,一路上看到大家都在开垦,干劲很大,只是一些陡坡上的树也砍伐了。这会造成水土流失,后果不堪设想。印度恒河、埃及尼罗河以及我国的敦煌,恐怕也是这样的结果。西双版纳这个美丽富饶的地方,如果破坏了森林,将来也会变成沙漠。你在西双版纳做植物工作,你们一定要研究这个问题,要解决合理开垦,保护好自然资源,改造好大自然。要做人民的功臣,可不要做历史的罪人”。周总理早在60年前就已传达出保护和发展要协调发展,既要金山银山,也要青山绿水的愿景。
然而,协调发展终归不只是提出口号,做出重要指示那么简单。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到了80年代,西双版纳低海拔地区的热带雨林基本已经砍得差不多了,当著名的生态学马世俊(提出社会-经济-自然复合生态系统概念)访问蔡希陶的时候,二人谈及发展与保护的问题,蔡老几乎落泪,不禁感慨:“没能保住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我们是历史的罪人呐!”(延伸阅读:蔡希陶的眼泪)
现在我们有很多漂亮的词语来形容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如经典的可持续发展,如生态承载力、生态弹性(Resilience),绿色GDP,生态文明等等,但在蔡老那个时代,生态学还大多只是描述性的,量量长度,称称重量,连生物多样性、生态位、级联效应等等这些专业术语都还不为国人所知,更遑论像绿色GDP、生态足迹这种高大上的概念了。在那个时候,蔡老和云南大学的生态学家曲仲湘提出了“人造龙山林”、“热带经济植物群落”的想法,并深入探究,干了20多年,最终以“人工群落”出版。认为,人类应该学习了解森林,探索森林如何高效,多层地生产,人应该努力学习并模仿森林的模式。针对西双版纳的情况,不少科学家可谓费尽心思,提出了不少方法,如经典的人工群落种植模式是,上面橡胶,中间萝芙木(抗癌药,灌木),下面千年健(止痛去风药,耐阴草本);又如上层橡胶,中层金鸡纳,下层砂仁;以及橡胶与茶叶混合种植等多种模式。旨在让老百姓能多增收一点,环境问题能得到缓解。
遗憾的是,人工群落的科学探索无论数据多么漂亮,成果多么重大,评价如何美好,它最终还是失败了。西双版纳由于珍稀的热带雨林和宝贵的动植物资源,似乎一开始就与生态结下了不解之缘。虽然不同的时期主题有所差异,但她的发展总是与生态保护牵绕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值此又引来新一轮的“跨越式”发展的时机,让我们再来梳理梳理历史,顺带思考一下现如今西双版纳未来的生态保护与经济发展。
西双版纳有待开发利用的动植物资源极为丰富(四种茄科植物,从左到右依次是:红茄、金银茄、水茄和刺天茄)
橡胶失势
曾几何时,西双版纳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正科,副科,不如橡胶树几棵”,连牛哄哄的科长都不受待见。
忆往惜,西双版纳勐仑小镇罗梭江畔的烧烤一条街之上,从日日笙歌、纸醉金迷,到今天的慵懒无奈、重回平静。小镇周围的傣族基诺哈尼族同胞如同过山车一般,从日进斗金般的生活模式,一下又回到了曾经熟悉的缓慢生活。经历了近十年的好时光之后,近两年橡胶价格从最高时期的30多元一斤,下降到今天的10元左右。割胶是个苦差事,因半夜凉爽,橡胶容易滴出来,胶农需要半夜点着头灯,骑车到山上割胶,天亮之后又得再次上山将其收回家中。由于割胶缘故,胶农大多白天睡觉,晚上干活,生活日夜颠倒,异常辛苦。普通年轻人基本都觉得太苦了,不太乐意干。拜李中堂中泰高铁换橡胶政策所赐(当然也有经济不景气,人工合成技术提升,进口增加等其它原因),版纳橡胶价格一路狂跌,农民辛辛苦苦开垦种植的橡胶一下子变成了便宜货,甚至到了免费给外人收割都没人愿意割的光景。高度集中的国营胶场甚至都不好意思再去向割胶的职工收租。
在极为讲究公平的西双版纳,农民通常是别人咋干自己就咋干。今年,不少人开始砍伐橡胶树,把地出租给种植香蕉的外地人,或者把橡胶砍掉种植柚子、石斛等水果或药材。胶林被更为伤地的香蕉替代,大多没有其它出路的老百姓只能将就维持生计,胶地稍多者只能选择放弃割胶,或等待着新的出路。在过去几年间大手笔投资橡胶业的老板则亏得一塌糊涂,割胶也不是,卖地也不成,直接把橡胶砍到的话又不甘心。西双版纳州与版纳植物园近几年精心策划半天,才推出来的“友好型胶园”生态建设理念,瞬间便化为泡影。伴随着一片片橡胶园被砍伐用作他用,胶园能否长存还尚不可知,就遑论环境友好不友好了。
以现在的中国对外开放政策,东南亚丝路和国家不明确的经济状况,泰国老挝橡胶大量涌入,以及老挝今年前种植大量橡胶开始收割,西双版纳的橡胶价格估计很难上去了。中国橡胶产量虽然尚不足需求的1/4,但国家一味开放东南亚市场,对战略性资源缺乏保护保护。西双版纳政府,云南省乃或海南省政府则毫无缓冲应对市场机制能力,价格高时不仅科长,连县长都TM想干它一大片,价格低了则一筹莫展,种橡胶也如过山车一般玩心跳玩刺激。
所以西双版纳的橡胶种植产业肯定是需要新的出路的。橡胶产业的转型发展,不仅关系民生,人民脱贫,其健康发展更加关系着西双版纳的生态文明建设,再说大一点,西双版纳的橡胶产业发展,甚至关系着中国的生物多样性保护事业。版纳虽然面积很小,但生物多样性几乎占了中国的一半。然而,近几年的一些研究表明,西双版纳由于过去几十年的森林砍伐和橡胶种植给当地生物多样性带来了巨大的威胁,2009年底版纳全境长臂猿消失了,亚洲象每年意外死亡好几头,森林中鸟类物种减少非常严重,罗梭江的鱼类减少了30多种,保护区盗猎依然严重,珍稀植物、名贵木材采挖一直没有减少。甚至版纳的野生动植物贸易市场逐步延伸至周边的缅甸和老挝境内,引发国际媒体对中国的大批判,严重影响西双版纳的国际名声。版纳植物园有位研究鸟类的留学生毕业之时甚至以“西双版纳的第六次大灭绝”(the sixth extinction in Xishuangbanna)为题,在全园范围内做了学术报告。因此,我们应该时刻提醒自己,西双版纳的橡胶种植产业,是以巨大的环境牺牲换来的。
版纳橡胶林未来如何变化?生产如何提高?多样性能否在现有社会条件下维持?作为中国最好的热区,最具有民族风情的边疆,最伤人的支边垦殖之地(美丽的西双版纳留不住我的爸爸妈妈),最具战略资源的橡胶产地,西双版纳的橡胶转型值得中国所有的生物多样性保护学者深思,更值得政府反思。
部分沟谷雨林林下残存的砂仁
失败的砂仁种植
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植物园作为科学院下属的边疆科研机构,或许是最想建言献策,找到可持续发展路子的单位之一。近几年尝试与州政府合作,搞“友好型胶园”,重新尝试在橡胶林下套种大叶千斤拔。这玩意生长快,可做药材,鲜叶还可喂养动物,根上还可以固氮,改善土壤。还有一些品种,如珍稀木材苗木,以及颇有潜力的可可树套种等等。可惜社会变化太快,橡胶种植随着价格一路陡降而崩塌,老百姓都无心种植橡胶了,那么还友好什么呢。
事实上,自老一辈来到版纳,他们便开始了对版纳开发利用与保护的探索。版纳植物园创建人蔡希陶教授,曾与云南大学的生态学家曲仲湘合作开始探究森林群落,想模拟森林设计多层多种的种植模式,在这几十年的时间内提出过很多种方案,其中最为流行,最接近成功的当属林下种植“砂仁”的种植模式。
砂仁乃一种姜科植物,著名的四大南药之一,喜林下弱光环境下生长。砂仁果实香气浓郁,有甜,酸,苦,辣等多种味道,不仅可以做佐料,而且可以广泛用于药用,可以健脾、消食。中医学里认为砂仁是“开脾胃之要药,和中气之正品”,肾虚、归气,砂仁是最好的。
西双版纳曾经疯狂在林下推广种植砂仁,1963年自引种广东阳春砂仁,到了80年代后期,产量已达全国产量的70%以上,很多家庭主要收入基本靠砂仁。砂仁种植曾经风风火火,红透西双版纳。但随着更为值钱的橡胶种植兴起,曾经一度作为主要经济作物的砂仁产业很快落幕,退出了西双版纳的大舞台。现在依稀在西双版纳残存的沟谷雨林中,方可以看到一些砂仁,但后人毕竟很想象当年砂仁种植的盛况了。若无人指点,后人基本无从知晓。从数据库里众多的研究文献看,当年砂仁也是经历了一个鼓吹种植,无序扩张,然后产生生态问题的过程。刚开始老百姓怕卖不掉不愿意种植,后来都种到保护区内部去了,严重破坏生物多样性和土壤。曾几何时,砂仁被认为是破坏热带雨林的头号杀手。为了“可持续发展”,科学家和政府研究来研究去讨论来讨论去,最后砂仁悄无声息地就消失殆尽,几年之间就彻底被老百姓放弃了。
今年橡胶不值钱,很快就在街边看到收整砂仁的场面。似乎曾经被丢弃的砂仁,又开始有了复苏迹象。不禁让人思考,为何以前砂仁种植没有起色?甚至广为推广的林下砂仁种植失败了呢?想来版纳的农业在这几十年的发展背景之下,还是一种极为盲目的种植模式。在经济大发展的洪流之下,老百姓种植什么作物通常受到市场价格的引导。什么贵就种什么,土地不划算就干脆弃耕算求。以前没什么值钱的作物,砂仁相对好一点就种植砂仁,而曾经的云南省药材市场,乃至全国的医药产业不如今天这么强大,种植砂仁只能是略微增收,并不能致富。因此,昔日砂仁种植的失败,无非只是版纳农林发展的一个插曲罢了。别说砂仁,就是西双版纳极为有名的香蕉、柚子、勐遮大米、版纳糯玉米等等在当地响当当的“品牌”都几乎消失殆尽。
曾经“失败的砂仁种植”,在橡胶失势的大背景下,又悄然复活,这提醒我们西双版纳该重新为版纳谋划新出路了。
南糯古茶园远看像森林,近看是茶园。祖先为何就可建立复合的农林系统,而我们不能?
西双版纳的鬼神崇拜、原始崇拜和佛教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可力促生态文明建设
(西双版纳的鬼神崇拜、原始崇拜和佛教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可力促生态文明建设。西双版纳应该重新思考,定位宗教与民族的作用,找到与生态文明建设的结合点。)
西双版纳的自然保护区对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意义重大
胶林下的可可,据说可可是未来较有潜力的方向之一
版纳的未来
解放前的版纳,依托茶马古道,茶叶是山区的第一生产力。生活在山顶的布朗族和半山腰的哈尼族、基诺族、彝族等都是依托茶叶为生,依托山地农业;坝区傣族则基本是稻作农业,种稻过活,生活都异常艰苦。直到橡胶的引入,过去的这个十年,西双版纳人才迎来了第一个真正脱贫致富的“橡胶财富”时段。期间,或局部种植过棉花、砂仁、木薯、柚子、蔬菜等各种东西,终究比不过橡胶那么给力。橡胶带来财富之迅猛,让版纳焕然一新,家家户户盖新房,购家电开小车,羡煞旁人也。随着橡胶价格陡降,版纳人的未来会是怎样的呢?西双版纳该如何才能提高现有土地的生产力,同时又能保护现有的生态环境和生物多样性呢?
首先,我们应该乐观地看到版纳具有雄厚的发展潜力。以后版纳农产业会很多元化,不会像现在这么单一,这么脆弱。一旦铁路修通,热区水果,药物,花卉还是很有竞争力的。西双版纳具有非常多的生物资源,品质绝对全国一流,农林业可趁机多元化发展,摆脱以往过于单一的情况。特别是此次西南大通道建设,铁路将打通西双版纳与内地的联系,西双版纳独特的农林产品的市场空间将进一步扩大,销路将更加广阔。版纳无论种植什么,菠萝、柚子、柠檬、糯米、薏仁、芒果、以及各种特色蔬菜,土鸡刺猪竹鼠蜂蛹等,只要品质好,其市场肯定没问题。
其次,版纳应该建立一些自己的农业品牌,西双版纳资源众多,很多产品口感独特,但除了普洱茶几乎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品牌,除了种植生产之外,西双版纳特色的包装设计和加工理念全无。优质的品牌可帮助产品走得更远,如勐遮大米、瑶区小耳朵猪、各种小系列的产品(小糯玉米、小苦瓜、小米辣)、及热带水果,都需要包装,通过互联网卖到全国各地去。对此,版纳近几年物流企业发展迅猛,政府也应该积极作为,响应国家互联网+政策,或可以景洪直到乡镇,省去县城这一环节,加快物流速度,为热区物产赢得销售时间。
第三,药物种植潜力巨大。砂仁在版纳的重新崛起,我觉得并非只是胶价不行的一个替代行业,而是整个云南乃至全中国中草药产业发展的影响。特别是云南省这几年药材、花卉、以及依托种植业的旅游发展迅猛。西双版纳应该着手尽快选择出一些能够在橡胶林下种植的好药材,特别是一年生,周期短,见效快的药物资源,尝试着先局部改善橡胶林的生产能力。一方面能增收,另一方面保住现有橡胶林,以等待橡胶价格的回涨机会。
第四,保护区乃最后壁垒。西双版纳现阶段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最后壁垒就是自然保护区,但蚕食保护区森林,盗伐珍贵木材、盗猎和采摘等破坏行为依然很严重。另外,通过调研有价值的都圈起来,作为州县级保护区。西双版纳由于地质山地等因素,不同地的动植物组成差异很大,现有的很多生态保护指标对于版纳都是苍白无力的,版纳的很多特有生态系统和物种都值得保护。另外,保护应该更加基于基础调查,野外种群少的应该优先,money要花在点上,瞎迁地引种一大堆路边货起不到保护作用。真正成功保护一些有故事的物种,建立版纳当地人和全国人民保护版纳的信心。
第五,要建立基于民族文化、宗教和生态教育的示范。通过不同的方式、展现版纳不同民族文化、饮食、与自然间的关系等,并在景洪建立示范点。生态文明本身并不只是生态建设,人对生物的关注,对环境的关注,本身是一种人类对文化和自然的高度认可,生态文明更是一种文化建设,是基于教育水平和个人素质的道德修养,生态文明的前提是人除了关注自己,关注金钱,还关注别人,关注阿猫阿狗,关注自然界的每一个生命。西双版纳无疑是中国这种博爱氛围最浓厚的地方之一,全民信佛的傣族更甚。西双版纳生态文明建设应该与版纳浓厚的佛教文化应相结合,走一条像老挝或泰国那样生而平等,追求宁静、幸福的生态文明之路。少数民族也要鼓励教育、保持优秀传统,更要打击版纳肆虐的赌博之风,只有一个心态正常的地方,才有资格谈论生命平等,才有资格讲生态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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