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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乃基
随着科学技术和社会的发展,科学技术的原罪和人性也发生了某些演变。
科学正在一定程度上克服自身的原罪。其一,科学本身的发展。生命科学注重把生命作为一个整体,每一个个体都处于各自独特的语境之中。在时间上,对象因“涌现”而“与时俱进”。学术界据此提出所谓“地方性科学”,看来还要有“阶段性科学”。“某时某地”的科学会有各自相应的游戏规则,多样化的游戏规则彼此或多或少重叠,犹如“蓝牙”。复杂性科学越来越注重从关系和非线性的过程,以及嵌入于形形色色的语境之中来认识对象。其二,科学哲学各流派展开对科学的反思,对唯科学主义、还原论、宏大叙事、基础主义和本质主义的批判,重复博弈不可能。实际上,赫拉克利特早就道出了真理: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还原只是方法而不是主义,指出编码知识的不足,客观知识,世界3只是“理想状态”,以及在知识建构的过程中各种社会因素的影响,三个世界不可分割;揭示意会知识并提升其地位。其三,科学的边界变得模糊。在认识过程中,直觉的地位越发重要,美学和艺术修养成为科学家必要的素质;价值观念介入其间,伦理乃至宗教情怀,以及对自然界的敬畏之心不可或缺。科学之真,宗教之善,以及艺术之美正在打通彼此间的隔阂而趋于融合。与此同时,认识与实践的界限也不再清晰可辨,走向知行合一。虽然如此,在科学的前沿领域,在研究之初,科学的原罪依旧。实际上,只要科学还在,科学的原罪就如影随形,不离不弃。
技术的发展也有助于化解其原罪。其一,随着虚拟现实技术和超级计算机及云计算的发展,前者是“虚拟吃一堑,现实长一智”,后者可以完成关于复杂对象和未来过程的海量计算,因而能够较之以往在更大的时空范围内预见某项技术对自然、他人和使用者自身的影响。虽不足以彻底消解,至少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技术的原罪。其二,随着云计算、互联网大脑和大数据的挖掘,全球会有更多人以及更早参与对某项技术的监控和评价。美国的弗里德曼在IT领域提出“价值敏感性设计”,力求在技术启动的第一时间,也就是早在设计阶段就发现问题,以减少原罪的传递和放大,消解“科林格里奇困境”。此外,售前服务、让不同人群体验新的技术等等,也是基于同样的考虑。其三,人类从自然界一百多亿年的演化和超循环理论得到教益,提出循环经济,并据此尽可能从全局和长远的视角规划和引领技术的发展。与上文对技术之原罪的分析一样,此处对技术原罪的化解实际上也必然涉及到人,涉及到人的本能与弱点。
在科学技术的发展中,人的本能与弱点也正在发生某种潜移默化和微妙的变化。本能之一,好奇,正在发生演变。随着知识愈加复杂,彼此嵌套,难以揭示普遍性与必然性,在现象的背后根本就不存在“本质”或“所以然”。人们不得不满足于“有一说一”。这样的变化实际上早在19世纪末就开始了,先是统计和概率,继而是海森堡的“不确定”。在不断袭来的“后现代”浪潮中,科学家或者以给传统概念冠以“非”和“不”这样的否定词加以应对,如非有序、非平衡、非对称、不可逆、不确定等,或者创造出相对、涨落、分形、分岔、涌现、突变、模糊和循环之类难以把握的词汇,或者用往日词汇的堆砌(如“后现代发生器”)来填补自己空荡的心灵,抚平种种自相矛盾的解释,遮蔽(海德格尔)与他人交流的窗口,或者以种种主体的“建构”聊以自慰,一个典型是所谓“人择原理”[i]。批评者认为,这简直赘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如果事情本来就是不同的,那它就是不同的”,认为人择原理中强调的因果关系的方向是错误的。批评者中有是不少物理学家。虽然如此,“知其所以然”确实越来越难以做到,大数据时代更是举起“知其然”的旗帜,进一步动摇“知其所以然”的冲动,不可能也不必要知其所以然。人类因而逐步满足于远古祖先的知其然,确切地说,是“后知其然”[ii]。爱因斯坦曾经坚持“上帝不掷骰子”,而今要做的就是,从中挖掘“大数据”。
满足于知其然,以及以种种辩证的“一方面和另一方面”安慰自己,不仅是认识的变化,而且是人的心理甚至本能的变化。好奇,固然依旧存在,然而止于知其然,即使“后知其然”,毕竟不同于知其所以然,不足以完全抚慰内心的需求。再说,知其所以然在相当程度上是为认识朝未知领域的推进设置了相对明确的方向,如今,没有了知其所以然的冲动,仅仅知其然,此处的“其”究竟为何事何物,也就带上了几分茫然。
在纯粹为科学而科学,也就是为知而知的好奇有所弱化或淡化之时,包括科学在内,后现代思潮在整体上的实践转向和实践优位,以及主体全方位参与建构,填补了人的好奇本能褪去所造成的某种“空白”,那就是“目的”。独特的主体,带着特定的目的,负载着独特的价值判断,研究独特的对象,以及置于独特的时空环境或语境之中,去“知其然”,在“茫然”中朝向不同主体所设定的不同目的。这一点在大数据时代尤为突出,为某个特定主体在特定语境下的特定目的收集某类特定的大数据,从中挖掘可以特定的为该主体所用的线索。在这样的变化中,好奇,由“知其所以然”对因果决定论的强调,趋于因果决定论与目的论的均衡,进而由目的论主导,也就是从为知而知,走向有目的的知。在宇宙学、基本粒子物理、生命科学和脑科学等前沿领域,传统的好奇心依然盛行;而在其他更广泛的领域,“目的”将越来越广泛和深入地引导乃至置换纯粹的好奇。
本能之二,对控制欲的反思。随着控制无尽的扩张,在对自然的控制中,人们发现单方面一厢情愿的控制往往达不到预期效果,甚至事与愿违,受到来自自然界意想不到的十倍百倍的报复。在全球化时代,对他人的控制往往是“零和”,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甚至两败俱伤。谋求双赢、多赢成为首要选项,全球治理不再仅仅停留于一般性的理论探讨,而是上升到政策和战略的高度。人们逐步意识到,控制,同时也就意味着对控制对象的尊重。在这一过程中,人作为“类”的地位正在提高,在各个群体各自的目的中,人类的目的正在提升。然而必须指出,在现实世界一再受挫后,有人干脆任性而放弃对自我的控制,越发重口味,寻求更多的声色犬马。再者,人们倾向于把控制欲宣泄到网络和虚拟世界,追随梅菲斯特的身影。
在人的本能发生上述演变之时,人的弱点之一,自利依旧,同时人类的地位有所上升;弱点之二,认识和实践上的局限可以认为有所改善,这既是在实际上确实发生的改善,更在于对这种局限本身的接受和认识。一旦更加自觉和深刻地认识到这一点,就会换一个角度看待周围的世界和自己。
在上述人的本能和弱点的微妙变化中,人类是否有可能孕育一种新的本能:敬畏之心;对自然的敬畏,敬畏自然之浩渺无垠,敬畏自然与人的息息相关。敬畏他人。在共同遵守的规则下,世界上的每个人都与自己一样,具有不可剥夺的生的权利,以及思与行的权利。敬畏自我,敬畏自己身上所固有的人的本能和弱点。
弗洛伊德在1930年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文明在多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对本能的满足之上,又是在多大程度上是以对强大的本能的力量不予满足为前提[iii]?
科学技术带着其因人的本能和弱点而固有的原罪,一路向前,正在回过头来改造人性,从而洗涤自身的原罪。在2045年奇点到来之时,人性自利的根源,“自私的基因”是否会改为“先人后己”的“机器人三原则”,抑或,自利的人与无私的机器人的结合?电子人等形形色色的新新人类是否会极大地突破认识与实践的局限?人类无暇拭目以待,这一前景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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