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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克利的山,一如既往地静,天上是星星在行走,地上是风流动的声音。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夜,但对于久困城市森林的我们却别样的珍贵。也许这种珍贵的实质,本是对童年生活的怀念,因为抛开周围美式的房屋和装饰,同样的景致本是那个那些岁月里最稀松平常的事。但正由于这种平常才导致它可以无数次地重复,跟所有需要记忆的东西都发生联系,最终在我们脑海里烙下深深的痕迹。童年的记忆,是那些跟大自然无比亲近的日子,深埋着坚硬都市丛林中的我们最渴望的东西。
这样的夜,不需要任何约定,我和Jessica便开始讨论那些童年的趣事。Jessica的家,在彩云之南,一个无拘无束的少数民族小镇。这样的地方,自然比我的童年更容易发生奇幻的事情。黄鼠狼是她记忆中最具有灵异色彩的动物。在道教的传说中,黄鼠狼确实是可以随意变化人形的,另外它了解人类的想法,可以轻松地混迹在人群之中而不被发现。当地广泛流传着一种说法,晚上不可以说黄鼠狼的名字,否则就会引来它。
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月夜,忘记了是否有提到黄鼠狼的名字,Jessica就跟它狭路相逢了。虽然无数次听周围的伙伴讲述遭遇黄鼠狼时要镇定不要恐慌,否则它就会看透你的心理反过来欺负你,但月夜那样的皎洁,照亮着它的双眼,渗出幽绿的光直视着你,任何一个小孩子都难保持镇定的。短暂地对视之后,Jessica已经完全六神无主了,脚步突然变得那么沉重,连转头逃跑的劲道都没有,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它的宣判,等待一个结果。没想到黄鼠狼还真的看透了这种心理似的,试探着来到她的鞋边打量,充满了挑衅的意味,也像要仔细记住你的样子,将来好变化成你去骗人。这样的僵持大概并不长,但心理的等待却无比难熬。最终好歹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它大摇大摆地走了,带着满满的不屑。短短的几秒,在漫长人生中什么都算不上,却足以给你留下独特的记号,充满惊恐却又带着好奇,对一个孩子的冲击丝毫不亚于将来要经历的那些大风大浪。莫名的,我开始嫉妒这种机会,因为那样独特的体验几乎是不可能发生在我童年的故事里的,想象着自己也直视那渗人的眼神,然后害怕被记住自己的样子。带着这样的幻想,我就那样睡着了。
半夜,被窗外的响动吵醒。因为早已习惯房东的狗在后院无厘头的活动,所以并不在意。然而紧着便闻到一种无法准确描述的刺鼻味道,像硫磺夹杂着油漆,熏得我们再也无法入睡。仔细地搜索了家里的每个角落后,我们确定气味来源应该是在外面。不敢开灯,怕是瓦斯一类的易燃气体。摸索着到卫生间取了毛巾沾上水,捂住鼻子来到屋外,但那味道似乎已经包围整栋房子根本无法分清具体的来源。难道是生化袭击,难道是有人投毒,经历了各种猜测和在网络的搜索,最终还是得不出结论。夜已深,不忍吵醒年迈的房东夫妇,于是我们决定先到office暂避一晚,等天亮再回来寻找原因。匆匆地给房东留了言,我们开着车睡眼朦胧地往学校赶,临走前我还镇定地把护照和身份证都带好,毕竟那么晚在街上游走着实有些可疑。
然而当驱车来到街上,我们已经忘了半夜被拽出清梦的低落情绪,开始欣赏起夜里的伯克利来。月光毫不吝啬撒满整条街,透过石板反射出星星点点的亮光,各家都熄灯了,剩下房子清晰的剪影映在月光下。我们的车压过带着石子的马路,声音大概传得很远,一路引起各家狗狗接力似的叫声。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连总是坚守在最后一刻的流浪汉们都休息了。从来没有从这样一个角度观察过这个小镇,但我深信自己所见到的,一定是它百年以来一直保持的样子。于是我们的车似乎也瞬间具备了时空穿梭的功能,那些无数从伯克利上空飘过的伟大名字,似乎就住在下一条街。嬉皮士文化,反越战运动,东方神秘主义起源等等,这些轰轰烈烈撼山拔地的运动过后,留下来的依然是这样的宁静。很快我们来到office,也不愿意入睡了,只站在高处观察这座诞生过无数奇迹的小镇,然而伯克利的建筑其实是低调的,从外观看不出这是一个以极度崇尚激进和自由而闻名的地方。也许这样才铸就了这里的人,外表谦和沉稳,内心世界却无比丰富和精彩。那些躺在门洞里,花台边的流浪汉们,很多其实都是具有高学历的人,他们只是单纯想过这样的生活,是他们选择了流浪,并不是流浪选择他们。
渐渐地黎明赶走了夜,没想到居然就这样观察和思考了一个晚上。回到住所,房东也起来了,于是一起研究。但是清晨的阳光和清风似乎驱赶走了不少气味,年迈的房东似乎闻不到我们说的味道,但是却非常负责地跟我们一起检查通风设备和地下室,寻找各种可能性。最后我们发现暖气通风口的味道是最浓的,于是她怀疑是暖气炉坏了,当时就爽快地说要给我们换一部新的。但我总觉得那样的味道不像是一个取暖设备可以发出来的。为了保险,房东叫来自己上大学的女儿。可能是年轻人的嗅觉特别敏感,她马上闻出了那个可能是一种叫Skunk的动物味道,我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看她坚定的样子,想着终于找到原因了。最后燃气公司的员工来检查暖气炉,发现工作正常,但他也闻到了时Skunk的味道,此时所有人才坚信找到了原因。房东送来清新剂,又反复地道歉,让我们感到特别不好意思,因为根本就不是房内设备或者人为的错误。另外,如果要去责怪一个野生动物,似乎更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安慰他们说别担心,我们为能有这样一次奇妙的经历感到挺高兴的。那样气味会永远留在记忆里,气味是难闻的,记忆却是无限美好的。
Skunk其实就是臭鼬,在北美非常常见,所以只有我们这种傻“老外”才会大惊小怪。臭鼬与黄鼠狼同科,让我们回想起昨晚的那些传说:不可以提他们的名字,否则它们就会来的。然而,你如果住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无论怎么提他们的名字,可能他们也没有机会来到吧?Skunk的到来,其实是我们与自然的一次直接交流。再抬头望着背后的伯克利山,仿佛看到了居住在这里的无数的神明和精灵,突然间弥漫了奇幻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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