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老宅的最后情感

儿童节一大早，父亲就打电话急催我回家，说是谈了好久的老宅有买家了，当日付款。在回家的车上，我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关于老宅的种种记忆。

所谓老宅，其实是父母在我小学时盖的私房。外公去世后，母亲的一大堆同父异母的兄妹在农村生活艰难，身为教师的父亲在同情之余想尽各种办法，托了各种关系，将他们一一安排到镇上做事，但随之而来的困扰是——无处安身。父亲又不得不再次挑战自己能力的极限，做出一个在当时亲戚同事们眼中极为困难的决定：自己盖套房。

父母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农门虽跳过了，但实力和资源毕竟有限，但父亲看着那帮未成年的弟妹，还是克服了种种困难，勤扒苦做，硬是把房盖了起来，从此我的舅舅姨妈们在镇上也有块安身的去处。再后来，家境慢慢好了，到了我中学时，父亲的学校将集资房买断。从此，家人慢慢称私宅为老宅了。

我童年的很多欢乐都和老宅有关。第一次有自己的乒乓球桌，虽然简陋，只是由两块木板搭成，但足以保证我可全天候打球，不受天气的影响。第一次有自己的书房，在里面我可捧着一本书安静度过一下午的时光。第一次有自己的空间来养条小狗，即使它在家来回奔跑，也不怕碍着旁人。……老宅承载了我太多的“第一次”记忆。

何止是“第一次”记忆，高考前的那个寒假，虽然家中已有新房了，但父亲还是把我带到老宅去单独过年，在书房里帮我缕顺知识点，外面爆竹声声，屋内父子俩热烈讨论，还有母亲送来的美味鸡汤。那是我第一次没看春晚的大年夜，还是“第一次”……

我慢慢长大，父母也渐渐老了。之前一个月去一次老宅的生活规律，逐渐变成两三个月，半年。母亲去世后，父亲很长时间都害怕睹物思人，我和他第一次去老宅打扫清洁是一年后的事情。看着没人清缮的老宅，在阳光下显出一些败落的模样，父亲和我既心酸又心疼。那时，父亲有了出售老宅的念头。看着父亲所剩无几的白发，我知道他真的老了，再也没精力照顾老宅了。

这两年，家里也“重组”，阿姨的到来让父亲的晚年生活多了不少幸福和笑容。平心而论，阿姨对我不错，我对阿姨也很客气，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客气”和“礼貌”之间看似微小的鸿沟，毕竟血缘的情感是很难代替的。

到家后，我见到了买家，一个比父亲年纪小十来岁的男子，带着夫人和二十多岁的儿子。价钱是父亲早就谈好了的，我也认同。但在我收钱的那一瞬间，我的心里还是紧了一下，耳边突然冒出一句只有我听得见的话：崽卖爷田不心疼！虽然理智上我知道这已是最好的处理办法，但情感上我还是很内疚，有种心上扎了一刀的痛感。

两下交讫完毕，父亲脸上有种如释重负的表情，连语调也轻松不少。我陪他回到家中，说了句坐车赶回来挺累，想休息一下。转身进了屋，身后的房门关上的霎那，我的很多情感和记忆仿佛也被关在了身后，那一刻，我知道，有些事情我是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