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四之死

在土改时，我参加了儿童团，所以也参加了当年的一些斗争会。无论是男人、妇女还是孩子的斗争会，一开始都是由工作班主持。为什么连儿童也不放过呢？因为儿童容易说真话，他们家里埋枪、埋财物，他们或许能看到，一吓唬，一打就能够说出来。斗男人、斗女人的主角，都是贫、雇农，斗孩子也不例外，每次斗（打），都由贫、雇农的孩子下手，我们中农孩子只能看，为自己没挨斗而高兴，参加斗争会只是帮着造造声势。

记得那天，儿童斗的是刘富身等几个孩子，男人斗的是周老四，妇女不知斗的是谁，工作班在三个斗场串来串去，到我们这个场，他总要讲讲那两个场的情况，为大家加油。他到哪，哪里就掀起斗的高潮。一斗就是半天，地主、富农的孩子一个一个过筛子。他给孩子组出了一个新点子，让地、富的孩子骑碾子，东此冬天的碾子凉得很，给小孩扒掉棉裤骑在碾子上怎能受得了。只要一骑上，孩子就知道什么说什么，这一招特别灵。

快到中午的时候，男人那边传来消息，周老四被斗死了。工作班过来说，老周家那小子死顽固，不交待，不经打，没打几下就死了。

老周家是个几十口人的大家族，这周老四并不是当家人，是他的哥哥周作范当家。家中的事儿，他并不全知道。但他的哥哥跑了，只能由他们在家的几个弟兄担当，该交的枪已经交了，但工作班认为他家的枪没交全，所以要继续斗。那天打他的主角是他的远房妻侄，此人是个秃子，满脑袋无一根头发，还长有秃疮，曾经向周家求过帮，但没达到他理想的要求，恨，不打一处来。所以斗他这个姑父时，他特别卖力，首先抢过了皮带，亲手把他姑父的衣服扒光，并把人吊在了房梁上。等李大眼珠子一下令，他就下手打了起来。

皮带抽在胸上，十下、二十下或者更多，一般不能致命，但中间要有间隔，要给被打者留个喘口气儿的时间。打周老四时，没给留这个喘气时间，急急地一下又一下又一下……所以周老四很快就死了过去。可见人的生命是很脆弱的。

这个周家被打死的人，他老丈人家就是我家后院的老李家，他每次来丈人家，我们都叫他姑父，没想到就这样死了。他是一个很老实的人，不会说什么客套话儿，只知道干活儿。他们老周家的事儿，因为不是当家人，他也不多过问，为此他的媳妇，就是老李家我们叫姑姑的，为此还常跟他口角。没想到这样一个人，一句话没留下，就匆匆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