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拉克之旋》

第一章，自旋

 1，北狄

我们的主人公狄莫，出生在中国东北边陲的一个小县城里——货真价实的东北边陲，因为它在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的交汇处。这两条江都是国界，江的对面都是俄罗斯。这两条江的交汇处中心有一个岛，就是黑瞎子岛。

这个小县城叫做抚远县，在黑龙江南岸，东边紧邻黑瞎子岛（亦称抚远三角洲）。这里并不是中国最北的地方，但这里是中国最东的地方，即中国每天太阳最早升起的地方。向东过了黑瞎子岛，紧挨着的就是俄罗斯在远东最大的城市——哈巴罗夫斯克，当然狄莫更习惯称这个城市为“伯力”，因为这是这个城市被俄国人掠夺去之前的中国名字。黑龙江和乌苏里江对岸一共约15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被落魄的清政府割让后一去不复返。那里有和东北平原同样大的可用耕地，有距离日本本土非常近的海港“海参崴”（俄称符拉迪沃斯托克），

民国时期，这个县城的名字从绥远变成了抚远，但是无论你想怎么安抚，江的对岸都成了俄国人的地盘。斯大林时期，对岸的满族人和汉族人被苏联政府迁徙屠戮殆尽，成为中华民族难以磨灭的伤痛。2004年，也就是狄莫2岁那年，黑瞎子岛被一分为二，一半属于中国，一般属于俄罗斯。在岛上的边境线旁有一个小哨所，而狄莫的父亲狄虎，就是这个哨所里的一名哨兵。

狄莫小的时候，周末可以经常跟着他老爸到岛上玩。黑瞎子在东北话里就是黑熊的意思。因为黑熊的视力不好，所以古代的女真族猎人称其为黑瞎子。不过狄莫在这个岛上从来没有见过黑熊，只有他老爸那个膀大腰圆，皮肤黝黑的战友能让这个岛不那么名不符实。

狄莫的母亲是抚远县城内的一名小学教师，从小对他的管教非常严厉，因为小学班主任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孩子学习成绩比班上其它孩子差呢？虽然为了避嫌，狄莫并没有分在他母亲的班里面。

尽管狄虎的哨所里县城的家里只有25公里，他还不是每天都能回家。哨所轮岗，每周大概只能回一次家。懂事的新兵蛋子会照顾一下老大哥，自己多站一天岗，让狄虎回家看老婆孩子。

在狄莫8岁的时候，也就是上小学二年级那一年，狄虎转业了。由于狄虎是农村户口，地方并没有给安排工作。于是本来就比较拮据的家里经济压力陡增。  

狄莫清楚的记得，那一年，爸妈之间总是在吵架。尽管吵架时关上门，但是家里这个小房子隔音非常不好，狄莫总是在隔壁能听到老妈的歇斯底里和老爸的怒吼。但是爸妈吵架有一个特点，每次吵架完，只要过两个小时，就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狄虎后来跟几个朋友做起了边境贸易，每个月都会，拉一货车中国商品去伯力（哈巴罗夫斯克），再带一车俄罗斯的木材回来。偶尔也会进点俄罗斯商品，给县城里的中俄贸易集市送货。当然这年头做边贸的人特别多，大头都被那些浙江来老板赚去了，狄虎他们没日没夜地跑车，拿的都是零头。后来狄莫在中学政治课本上学到“剥削”二字时，深有感触。一个名义上的社会主义国家实际才发展到资本主义初级阶段。

狄虎对自己的姓氏引以为豪，经常跟狄莫讲“狄”这个姓虽然不大，但是人才辈出。唐有狄仁杰，宋有狄青，一文一武，名垂青史。狄虎非常喜欢一位电影演员，也是自己的本家狄龙。于是狄莫清楚地记得，老爸给他讲狄龙演过的电影时，最在意的并不是和周润发，张国荣一起出演的《英雄本色》，而是一个狄龙和林青霞，以及“开心鬼”黄百鸣主演的一个老电影。影片的名字老爸已记不太清，情节也并不出彩，就是狄龙和黄百鸣演两个一起出生入死的古惑仔，后来狄龙做了牢，黄百鸣当了神父。狄龙出狱后到黄百鸣处暂住，结果以大哥的身份带着教堂里的小孩出去鬼混，让黄百鸣很是生气。后来狄龙发现昔日旧爱林青霞被黑帮老大占有并折磨，去救她的时候结果林青霞惨死在他的怀中。于是狄龙经过一番搏斗手刃了仇人，摆平了整个黑帮。一个香港黑社会题材老片的套路，但是整个电影最出彩的部分是结尾，让狄虎觉得最爷们的一个结尾。

结尾是狄龙马上要被执行死刑。临行前黄百鸣在监狱房间里给他做祷告。狄龙依然不在乎生死，开着玩笑。但黄百鸣突然以兄弟的身份要狄龙临死前必须答应他一件事，就是一会儿走出监狱，上刑场的时候，一定要哭。狄龙很是奇怪，说我做不到，最爱的林青霞死在我怀里的时候我都没哭。但黄百鸣一再坚持，说狄龙的事迹已经让这所监狱的少年犯都把他当成英雄，一个个都会效仿他。你不能让这些走上已经歧途的孩子还和你一样出狱后继续混黑道去杀人。狄龙沉默不语，走出监狱房间，发现监狱广场上成百上千的少年犯们都在整齐地呼喊“龙哥是英雄！龙哥是英雄！”。狄龙沉默一会儿突然假装嚎啕大哭，坐在地上哭喊着说“我不想死！”。顿时整个监狱广场都安静了。少年犯们接受不了这种强烈的反差，龙哥的形象轰然倒塌，于是人群中开始喊出“懦夫”二字。伴随着“懦夫！”的喊声，狄龙被拖进了行刑的房间，房间门关上后，少年犯们已经看不见他。狄龙马上站起来，和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安然地走向刑场……

狄虎经常用这个电影的结尾教育狄莫，说男人活着为了大义，有些事情不能做，有些事情不得不做，于是狄虎选了“莫”这个字作为狄莫的名字。当然真实原因狄莫自小就知道老爸在骗他，因为老妈姓莫，叫莫惠芳。

和老爸不同，狄莫最好奇的不是狄仁杰，也不是狄青，更不是狄龙，而是一位叫“狄拉克”的科学家。在老爸给他买的少儿科普书中，狄拉克的名字总是和神秘的反物质联系在一起。

从21世纪新版的《十万个为什么》中，狄莫学到了我们生活在地球上，地球绕着太阳一年转一圈，同时每天自己转一圈。所以每天能看到太阳的东升西落，一年四季能看到春夏秋冬。狄莫还学到了我们身边的一切东西，包括我们自己都是原子组成的。原子中间原子核，一群电子绕着原子核转。原子核里面还有质子和中子。可是在这些书里，狄莫始终看不明白反物质是什么。什么正电子是狄拉克海里的空穴，什么乱七八糟的。到底是粒子还是空穴？神秘的狄拉克到底是谁？

带着这些疑问，在初中的物理课上，狄莫觉得自己学的东西和认识这个世界关系不大。什么斜坡上小滑块，什么一堆电阻串联并联，在他眼里看不过是数学应用题。

“我想知道原子是什么，怎么组成的这个世界，而不是天天算你们编出来的这些题。”狄莫面对物理老师的对考试成绩的指责，做出了很叛逆的反驳。于是这堂课，狄莫又只能到教室后面站着上了。

“你们家孩子上课从来不守纪律！”

“这孩子上课接话，气不气人！”

“你家孩子我是没法教了！”

“你孩子要像那帮差生我也就不管了，但学校还指望他提点升学率！”

……

狄莫的母亲莫惠芳被叫到学校，接受班主任和客人老师的轮番告状。狄莫在一旁低头站着。

“你家孩子上我课还表现不错，挺聪明的”。没想到年轻化学女老师居然没有告状。

回到家后，自然又是一顿男单，女单，混双暴打。狄莫没办法，只好装哭，还能挨打的轻点。谁叫小时候老爹总拿狄龙装哭的那个电影片段教育他。

第二天上化学课，化学老师告诉狄莫：“昨天几个老师轮番向你妈告状，唯独我没告，所以你以后上我课守点纪律，别总接话啊。我写错式子的时候别在底下说我老了，听见没？！”

“恩，老师我错了。”

几乎每个月，狄莫都会被找一次家长，然后回家挨顿揍。渐渐地，狄莫发现随着自己青春期身体快速发育，挨打越来越不疼了，老妈也越来越打不动他了。老爸偶尔想拿点兵器，但也不忍心下手。

“儿子，想不想去哈尔滨读高中？”狄虎抽了口烟说。

“不的了，借读好几万呢，太贵，我在这儿上高中也能考个好大学。”

“老赵说他家婷婷要去了，他家也一起搬到哈尔滨。”

老赵曾是狄虎的连长，转业后在县公安局工作，并一路升到了副局长。在一个边贸为主的小县城当副局长自然家境殷实。赵婷婷和狄莫同年出生，小学和初中都在同一所学校不同的班级。不算青梅竹马也是从小相识。赵婷婷天生丽质，并多才多艺，经常在学校的一些文艺活动上亮相，背后被一群男生议论着。狄莫并不跟他们公开谈论这些，但是青春期的荷尔蒙让他对赵婷婷有着无限的向往。

狄莫记得那天晚上爸妈在房间里谈了很久，一直没睡。在中考的前夕的某一天，吃晚饭的时候，狄虎对儿子说：“我跟你妈商量好了，家里这点积蓄凑一凑，差不多够。老赵有这个关系，帮她女儿办了也不差多帮我儿子打个招呼。你就把学籍留在这儿，高中去哈市念。”

“啊？！”狄莫惊讶一下，低头继续吃饭。

“记住啊，你赵叔帮过你忙，是你恩人。长大以后要懂得报答他们。”

“明白，妈。”

赵婷婷全家因老赵调到省公安厅工作，户口在中考前转到了哈市，于是参加了哈市的中考，并疏通关系进入了一所省重点高中。狄莫在抚远上了半年高一之后，在赵叔的疏通下去了同样一所高中借读，而且和婷婷在一个班。于是狄莫在离家600公里的省会住校读书，并且周末经常可以去婷婷家蹭饭。赵叔和狄莫聊起狄虎时曾说：“你爸这人是个好人，但是太倔。跑边贸这种事，你只要不贩毒，很多东西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他这些年少赚不少钱。你小子脑袋比你爸灵，将来肯定比他有出息。”直到后来读到研究生，狄莫才明白，赵叔的这些话对一个高中生说有点太早。

狄莫记得大概自己10岁的时候，“屌丝”这个词在互联网上疯狂流行。同学之间经常拿这个词开玩笑，而他心里也觉得在赵婷婷这样富家女眼里，自己肯定很屌丝，尽管自己将近180的身高和健壮的体格看上去还不算矮穷丑。但屌丝深层次含义他也是到了读博士的时候才明白，因为少年时代他还单纯地认为学习成绩好，靠个人奋斗就能改变命运。与婷婷的相处中，他一直在掩饰着这种由家庭背景带来的不自信，并经常热心地给婷婷讲题。

有一次婷婷很好奇的问狄莫：“你的姓‘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好像历史课上讲过哦。”狄莫回答确实讲过，说是少数民族，一笔带过。于是他用手机百度了一下，发现狄在先秦时期代表整个北方的少数民族。所谓“东夷，南蛮，西戎，北狄”。自我为中心的周朝将四方民族纷纷如此命名。说白了狄就通指北方游牧民族，就像罗马帝国称北方的蛮族都是日耳曼人一样。狄族还曾在春秋战国时期建立过中山国，后逐渐被同化。而后来汉时的匈奴和五胡乱华时的鲜卑，已经不算作北狄。

对于狄拉克，狄莫更明白他和自己的姓氏没任何关系，只是Dirac这个姓氏这么翻译比“迪拉克”更酷一些，后者容易让人想到豪车。通过网上的资料，他仅仅知道狄拉克似乎一个很厉害的物理学家，比自己整整大100岁。狄拉克用一个很NB的狄拉克方程预言了正电子。于是狄拉克的名字便一直和反物质联系在一起。

在哈尔滨的各个书店，狄莫热衷于找一些和物理有关的科普著作，但收获甚微。霍金的书虽然很出名，然是读起来也是缺少知识的细节。一些关于相对论的科普知识让他猜测时间和空间跟物质是一体的，他猜测物质世界背后有一个统一的规律。他想知道那些科普书里多次谈到的和广义相对论不兼容的量子力学究竟是什么，他想知道狄拉克方程在量子力学里是什么地位，是怎么来的。

纯文字的科普读物已满足不了狄莫的要求，他知道自己需要去学习高等数学，然后才能看懂这些物理方程的含义。

于是在高中那三年，狄莫下定了一个决心——考物理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