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那里,河流遇上石崖峭壁,我们看见它转弯,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在广阔的褐色的土地上,一股水流,无比巨大的,生气勃勃的,在更远的地方,发着光。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在那边,一股圆柱状、温暖的蒸汽稍稍腾起,这些蒸汽有的扬起金色的尘埃,有的吹向已经变暗的,青灰色的山丘。
在我们的脚下,一片荆棘丛生的荒野裹挟着这条死水湾。铁线莲和三春柳孤零零地摆动着。其外到处是一片荒芜,寸草不生,满地砾石。没有一间草屋,没有一个生命。偶尔,就见到一只草地鹨或者可怜的旋木雀。
这个荒野,迅速地向南,向着一个光秃秃的小山山脊延展,这个
小山丘让我们看不到其他地方。
“那里应该有一个村庄。”噶左说。
“哪儿?”
“就在这个山脊后面的一个地方”
“你怎么知道的?”
他微微笑了。
“我感觉到的。就是这样。有一天我们会走到山脊那儿,到时候你会看见。”
我很喜欢噶左这样有信心。他什么都知道。
从大树的高处,我们看见,穿过荒地的山丘,有一丛矮灌木带。这条灌木带朝着死湾爬下来,这儿那儿,露出一丛丛小草堆。
“有水源,”噶左说“应该去看看。”
我们去了。我们只在一处高的草丛中看见一块潮湿的土地。我们回到小船上,取了一把十字镐。
“就在这儿挖,巴斯卡。”噶左说。
在一块突起的粘土下,我们挖了一个洞,水渗了出来。我们继续挖,还砌了一个小水池。水通过地下的一个裂缝沁湿了一片沙子。我们插入一根芦竹。开始芦竹一直是干的,我们等的心急火燎,比生火那时还着急。最后,总算出现一滴水珠,水滴慢慢胀大,但是很长时间它挂着不动,突然,它掉了下来,又出来一滴水,慢慢地,在露珠绿色的尖头冒出了水,也就是一条水线,但却是清亮的。
用了一个小时,我们接了一大贝壳清澈的水。每个人往肚子里都灌了一大口。水里还含着新土和树根的味道。
我们带回了一整瓶水,小船把我们带回到岛上,到的时候已经快临近夜晚了。
我们小心地打开火。只要有一点火星触碰到我们头上的树,树叶就会映出明显的亮光。
青蛙呱呱地叫着,宣告着夜的降临。
这一夜是安详的。
接下来的日日夜夜都和第一天的白天和夜晚一样。我们和我们的四周都十分平和。在最初几小时的兴奋和激动之后,我们就把自己的生活和这片死水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我们按照太阳、风力、我们的饥饿程度和我们的睡眠来安排我们的活动。我们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喜悦。
我们用很长的时间做一切的事,我们觉得白天还太短了,因为不动的死水没有什么动静,就只有一只小船从一个岛行到另一个岛。我们不急不躁,慢慢地过着。我们爱上了这些悠长而且单调的日子。我们觉得,就生活而言,这块地方,似乎连空气和水都睡着了,再没有什么在动的东西。
事实上,空气和水在睡觉的时候,在它们的下面,却有成千上万看不见的小生命在继续活跃着。
白天,空气和水几乎纹丝不动。
在早晨的微风掠过之后,土地和水就总是回归平静。
11点左右,噶左一头扎进了水里。他一直游到阴暗的水藻处,我紧张地一直盯着他,在离我不近的地方,他黝黑的身体在危险的低矮的草丛上忽隐忽现。在这片绿色的水波中,他的长腿或卷起或展开,他在水中旋转翻腾,轻松自如地就像他就是专门为了这片水和这片地诞生的。在我看来,他就是水底下的一个不安分的野兽。我吃惊地看见,在笨重的船体十步远的地方,他浸入水中,在飘散的长发下,眼睛闭着,面无表情,我无法跟上他,只能担惊受怕地等着他。
他到岸上晒干身上的水。在大太阳下,他的青铜色的皮肤冒着汽。
我因为一点不会游泳,所以我不跟着下水。有时候,他游着游着,
游出了水道,接着就消失了。这时,我会特别害怕。“他要是回不来,他要是淹死了,剩下我一个人可怎么办?”我问自己。
对于我一个人来说,这只船是太沉了,我对这种野性的、完全没有人管的生活一点经验也没有,而他似乎特别习惯。
午后,天气很热,我们变得昏昏沉沉。除了一只昆虫的嗡嗡声或者一条鱼突然的跳跃的水声外,四周一片寂静。
在这个小岛上,我们在芦苇和矮小的桦树的阴影里舒适地躺着午睡。有几次,我们牵着小船,把船藏在青葱翠绿的一条通道底下。那里长着红色的柳树和很像油橄榄树的所谓“银钱树”。我们把船栓在一棵柳树的根部,一直栓到傍晚,毫不担心蝴蝶、蜉蝣和蜻蜓在水上嬉戏,飞舞,或者是不知疲倦的水蜘蛛神经质地搅动水纹。
我们很少说话。噶左打破沉默就是为了对我轻轻地耳语:
“巴斯卡,别动,有东西。”
我立即一动不动。
一个东西在晃动。往往是,不过就是像有个活物,还不晃动,根本看不清。有时候,会有一个尖尖的东西在芦苇里窜动:一个小动物,带一点点橙红色,一对小眼睛。一只鼬鼠。
水突然波动,它重新钻进芦苇。
一只果园里的老鼠,确认四周没有动静,不安分地在陡峭的岸上蹦跳,四处张望。
一只野鸭或者一只骨顶鸡穿过水道,消失在灯芯草丛里,荡起一片水纹。
有时候,一只翠鸟会冲向像慈姑一样交叉呈穹状的树枝下方,用它的蓝色的腹部擦过水波……
在我们隐居的地方,傍晚突然降临。所有的水都染上了玫瑰色、金黄色或红褐色,橙黄色的树叶映照在宽阔而平静的水域中的流沙上面。
我们重新上路,撑着船篙,行向宽阔的水面,找到过夜的地方。
我们把船栓在一个小小的固定物上,离浅滩有3米远。我们在那里觉得安全:我们时时都在观注着来自岸上的危险。
我们在船头一边吃着两块饼干和三个干无花果,一边等着夜的降临。
当天全黑时,天空里布满了星星。有黑影在向我们靠拢。噶左,相当自信地对我讲了几句话。
“肯定是一只水獭,离我们很近。”他说
“在哪儿?”
“在桤木丛里。它过来饮水。我整夜都听见它。”
“很晚?”
“是的,很晚。”
“你醒着?”
“是它把我吵醒的。它喝水的时候把水打得哗哗响。这是一头厉害的水兽。”
“我想见见它。”
“怎么见?没有月亮。”
没有月亮,只有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小月牙,在曙光来临之前轻轻擦过地平线,接着就消失了。我们的夜晚就只有一个星星的王国。
空中到处都布满了星星,银色的星光在空中散射,在高处、在黑
影里、在我们的四周,千万条纯净的星线投射到静止不动的水面上。我们浮漂在祥宁的空间,置身于时空之外……
树蛙此起彼伏地,有时几近疯狂地呱呱地叫着。
夜更深的时候,离我们不远处,有一群比较温和的蟾蜍在鸣唱。我喜欢它们。夜晚降临后,到处,河水和花草、河岸和树木,都有美好而神秘的生命在展示。一只鸭子在芦苇里抖动着全身的羽毛,一只猫头鹰(鸮)在一棵白杨树上呜呜地叫着,一只粗鲁的獾冲进了树丛,一个黄鼠狼从一棵树蹦到另一棵树,不经意地拽下两三片树叶,在远处传来游荡狐狸的尖叫。
“这是一头伤心的野兽。”
我不懂。
“好吧,噶左,可它是为了什么伤心啊?……”
噶左却不回答。他只是继续说他的:
“它失去了它的乐园……它在对我们叙述,老人们很了解它……可是,你听……”
我听着。在河岸上有一只非常神奇的鸟开始鸣唱。整夜整夜,都在同一个时刻,在一棵小榆树的尖顶上,这只鸟因交配需求而发出的鸣声响彻在水上和山头。四月末,是夜莺的交尾期,它们夜间的歌声是如此美妙,狐狸停止了嚎叫,我们也屏住了呼吸。
我们一边听着一边睡觉。这些夜晚睡得都不沉,在黎明来临前我们都会醒过来不止一次。
我们常常一边听着,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小鸟的美妙歌声还在继续。可是歌声已经越来越慢,越来越低沉。其实这不过就是在寂静的深夜,在黑暗的湖水上,它的声音引发的一种回声而已。而我们呢,
在听它激情和孤独地唱了很久之后又回入梦乡……
黎明时分,我们看到的只有一只大鸟。它一动不动,立在离小船五十米远处的一条窄窄的淤泥带上。尖尖的鸟喙对着水,嗉囊朝前,两个爪子落地。它在认真地捕食。这只是一只灰色的苍鹭。我们静静地欣赏它,因为不能惊动这些鸟。
不一会儿后,出现了一队秋沙鸭。它们总在疏通水渠。这是一只小小的清晨舰队,在宽阔的、飘有细细水汽的水面上自如地工作着。秋沙鸭的出现告示着清晨已经开始。在到达距离河岸20米的地方后,他们又往回游,总是列队成行。队列有首,太阳在队尾,在这片飘满树叶的水渠里,不久它们就消失在半明半暗中。
之后,所有的动物都开始活动,大地苏醒了。
我们就这样生活在忘记时空的无忧无虑之中。
有时候一切都静谧安详得使我们无法承受。于是,我们就会设想出一些假想的危险。
“我们不知道,”噶左神色凝重地说:“这个地区住着什么人。因为这里就是有人住着。”
“肯定有人,”我就想回声一样地应答:“也许是一些野人。”
我混身从脖子开始打颤,一种惬意的颤抖。想想吧!野人!
噶左谨慎地点点头:
“就是那个河岸,巴斯卡,我总觉得不安心……”
他指了指死水湾的左岸,那里整个被无法穿透的矮树盖满了。
“想想看,”他接着说:“不管那个地方的人是割人头的还是吃人肉的黑人,反正都一样。处处都有危险。”
我感受到了一种虚构的恐怖。它使我挺快乐,因为人在制造一种
虚构的危险而使自己感到害怕的同时,他完全不会真有危险,可是他还是会感到害怕。这是一种极为奇妙的快乐。
“巴斯卡,”一个晴朗的早晨,噶左对我宣布:“咱们得制做一些武器……”
他做了一个比他还高的弓,把芦苇杆当箭。
从此,只要灌木丛里有一点响动,他就射出他的箭。
他手里有了武器,必然就要用它,瞎射一气,遗憾的是他对这样的乱射并不满意。不过,很快就有了目标。我不知道什么东西比一只漂亮的鸟更吸引人了。来了一群鸟,友好地、充满信任地,围绕着我们,它们望着我们,把自己的生活与我们的融合在一起,或者说,我们的生活和它们的是一样的,快乐、自由自在……
噶左常常弓箭在手,眼睛追着一只绿头鸭。那只鸭子离我们的小船有15米,大摇大摆地在水面上滑行,把喙掖在翅膀下,梳理着自己的羽毛,闭着眼睛,对任何外物没有戒备。
噶左用一只神经质的手指震动着弓弦,看见了那只鸭子,他瞥了一眼就轻轻拉弓……
之后他生气地再举起弓,急忙地对着河岸射出一箭。
晚上,我们在靠近水源的地方隐蔽起来。
“今夜咱们得好好守着,巴斯卡,”噶左说:“我们会看见野生动物,它们夜里出来饮水。我发现了野兽的爪子……”
他指给我看。这些爪子很大,一个接着一个。可是没有见到野兽。至少我们确信它们在荒野地出现过。对我们来说它们是庞然大物,我一声也不敢吭。
“我没有睡着,巴斯卡,”噶左肯定地说:“我听见了它们的脚步
声。”
“我也是,噶左,我看见它们的耳朵在动。”
那个夜里,我们不再是自己骗自己,尽管,我们看得不很清楚,但是确实出现过一个的实体形状的东西,离我们相当远,在荒野的中间。它神秘地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
尽管我没有真正看清楚野兽的耳朵在动,但是既然我说的很肯定,至少我认为我是看见了,我就接着用一种下结论的语气说,:
“噶左,这是一个妖怪。”
有一次,我们回到小船里,讨论了很长时间。这个妖怪有形体。我们测量了它的脚爪,足有1米(法国旧制——译者注)长。为什么是1米?我不知道。也许是狮子的,老虎的……这是一只强有力的食肉动物。
“可是,噶左,咱们没有看见它发亮的眼睛。”
“它没睁开眼睛,我可怜的巴斯卡。他紧紧地闭着眼睛是为了迷惑我们。”
“噶左,你这么认为?”我问他,这真是一个有趣的意外发现。
噶左,则用一种保留的语气说:
“巴斯卡,那边的动物,也许不过就只是一场恶作剧。”
我被逗乐了,高兴地哈哈大笑。
我们讨论了很久,为了弄清这个野兽的名字族类和特性。我们既不愿意它是狗,也不愿意它是狼。有时候我们坚持是一个妖怪,这样我们会傻乎乎地向全世界展示一种不寻常的动物。因为得不出结论,噶左就给出了一个令我惊叹的想法:
“这是哈魀肋,”噶左肯定地说:“我们叫它哈魀肋。这个地方有
哈魀肋。你会见到一头哈魀肋……就是这么简单。”
……确实,就这么简单。这个动物是一只哈魀肋,尽管是一只很大的哈魀肋,像一头驴那么大,一只危险的、始终没有变的哈魀肋,一只流浪的、孤独的哈魀肋,哈魀肋中一只最敏感的,任何事激怒它,它都会出其不意地跳起,向你冲过来,哈魀肋的跳跃是很棒的,它能超过老虎,哈魀肋实在是把这片荒滩给糟蹋了,那里在没有别的野兽,不长一棵花草。哈魀肋孤独地出没,统治着沙滩,等到它老了,就变得非常凶残,像一头角斗的公牛,在它前面的母牛立即逃之夭夭。人们不捕猎哈魀肋,因为哈魀肋的肉硬得像皮革,还有,受伤的哈魀肋是很恐怖的。哈魀肋只在夜间游荡,人们对它很不了解。此外,在我们这块地方,哈魀肋已经很稀少,不久它们就会绝迹。我们看到的可能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最后一只。我们高兴和害怕的都要喘不过气来……
“噶左!”我宣布,被伟大的探险激动的不知所以:“咱们应该返回隐蔽处。”
接下来的夜晚,我们回到了隐蔽处,但是蹲在一棵树上。
“哈魀肋不会爬树,”噶左向我保证,他比我知道得多,毫无疑问。
整个大半夜我们就待在一棵小榆树的主干上。
可是哈魀肋没有来。
“它发现我们了。”噶左对我说。
人人都知道,哈魀肋有绝顶好的嗅觉。
可是,两天后,我真是明白了真的害怕。
晚上十点的时候,我们听见岸上的小树林里传出树枝折断的巨大噪音。树丛在晃动,到处是树枝折断的声音。粗暴的野兽的脚蹄声
把水都搅动了起来。之后,那只野兽在吸气、呼气、发出沉沉的吼叫。
“它在洗澡,巴斯卡。”噶左对我悄悄地耳语,在船底匍匐着向我靠拢,一动不动。他说,它在划水。
这次,我可真是因为害怕而浑身发抖。
最后,这头兽自己走了。
我们谁也没说话。睡意把我一点一点地掠住了。
可是,比我勇敢的噶左一直监视着河岸直到天明。
从那一天起,不安一直在困扰着我们。这真是很奇怪:我们开始有了真正害怕的感觉,因为那夜的喧闹我们真是听见了,是用我们的耳朵听见的,决不再是一种假想,一只野兽打乱了庇护所的平和,在这之前,除了哈魀肋,我们认为没有其他野兽会来光临。
我们现在很肯定,这是真的,有不明生物来过这里,不只是一只哈魀肋,可是最终我们也弄不清是什么。如果不是一只哈魀肋?……如果就只是一只真的野兽?……
“最好换个抛锚的地方,巴斯卡。”噶左和我商量。
那天傍晚,我们开始谨慎地做准备。
首先我们在岛上选则了一个适中的工作地点。
我们往船里装了一捆干树枝和我们的火种,我们把火种小心地放在一个土罐子里。罐子被放在船底的一块木板下。
之后,我们就向我们的老地方道别,离开了那块让我们得到很好庇护的沙滩。我们行入了一条水道。渐渐地两边的岸开始靠拢:水道变成了一个布满各种各样树叶的水沟,这条水沟接着就消失在静谧的柳树林里。我们在行进时擦碰着湿地植物多叶的杆茎,发出的声响惊
扰了在林中藏匿的警觉的鴴和野鸭,它们贴近水面向我们抱怨。随着
我们继续前行,水沟变得越来越阴暗,但是在端头总有个亮点在忽隐忽现。我们慢慢地向前行驶,保持着沉默。树叶和围着我们脸颊转的昆虫不时地擦过我们的脸颊。最后,我们进入了另一片水域,这片水域完全被树和芦苇围死了。
这是一个死水湖。晚间的月亮照亮了整片荒凉的水域。湖的塘四周全是巨大的白杨树,紧紧地,一棵挨着一棵,树叶互相交叉,在背光处,形成一圈阴暗的树篱。一些几乎就生长在环礁湖的水面上,另一些则挡住了柔和的天际,天空在那里还闪耀着一丝晶莹的亮光。整个河岸全是石头。在峭壁的顶上长着一棵绿色的栎树,从山上一直垂到水里。湖水洁净而且平整,没有一丝反光。在这个湖的中间有一个小岛。
我们看见岛上有一个小祭台。整个岛上长满了高大的柏树,像是有年头了。小船借着余速在滑行,水面上没有一丝波纹,小岛向我们靠近,岛上静悄悄的,像个幽灵。在太阳下山时,小岛就像一幅画,一片不可设想的寂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在整个湖区,所有的植被、树木、水,都奇迹般地杳无声息。
小船一个急停,待在了河岸和小岛之间,动不了了。那个地点和寂静都让我们害怕。我们胆战心惊,在吃饭的时候都不敢说一句话。
我睡得很不踏实,因为夜里经常会鬼神出没。这个奇怪地方的寂静,形成一种压力,让人不敢出声,我们变得一听见声音就像听见轰轰的震音:不论是波浪或喘气的声音,或者,更远一些,一点点杂音,也许也就是在沙滩上踟蹰不前的脚步声、一个不明物的喘气声,在平静的水面下不知名的生物的神秘的动作……
有什么东西来到岸上,是在半夜里,噶左听见了,我也是,非常
清晰,在悬崖的那边……
第二天,我们去了岛上。
一条长满苔癣的小径通向祭台。我们通过一个低矮的门廊登了上去。冬天的凌烈的风雨损坏了石砌的祭台立面,显得十分陈旧,苔藓和长年的日晒已经使原来的颜色褪尽。
在大门下方,有人挖出了一个壁龛,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彩色女神像,女神的裙子上还留着一点浅红色,有一圈蓝色的字母环着小女神,这些字写明了这个祭台的名字,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静 水 圣 母。
这个祭台很破旧,看样子已经被废弃了。在油漆的木制祭坛上,有两个铅制的小蜡台。在壁龛上面放着一个用芦苇制作的十字架。用石灰粉刷的墙上还悬挂着一个已经干了的,用灯芯草和红色柳条编制的花边。空气里还带着潮气。
我们从教堂里出来,围着祭台转了一圈。噶坐在后边发现在草丛里隐着两个坟墓,墓旁还放着一些婆婆纳的花朵。
柏树林紧紧地贴着祭台和坟墓。
这个岛非常小,湖水直接浸泡着这些古树的树根,它们古老的树干在水中的影像使水变得暗淡无光。
从小岛出来,我们捡了一些灯芯草和绿色栎树的树枝,但是我们不敢再往后走,那里全是淤泥。金雀花的荆棘、带刺的冬青长在一个到处是石子的向上的坡道上,一直向一个小山上满是松树林的山脊的背面爬去。
没有一间屋子,连得鬼魂都没有,空中,只有一只雀鹰,在自由翱翔。
我说:
“这个地方很凄凉。”
噶左对我说:
“你说得对。这个地方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这里有鬼魂……”
我吃惊地问他:
“你说的是谁?”
他压低了声音:
“你听得很清楚,和我一样,那一夜,对吧?那一夜吵得……,它还会再来……”
我对他说:
“这是真的,我听见了,你说那是什么?一个幽魂?”
“不,巴斯卡,可是我们可能会看见,我们藏起来……今天夜里,它可能还会来。”
我的心狂跳起来。
噶左接着说:
“到十点,月亮下去,天全黑了,在峭壁上有一个可以落脚的洞。咱们在那里埋伏起来。”
我害怕了。他立刻改了口气:
“巴斯卡”他的我说:“必须去看看究竟。我们是男人。”
因为我不说话,他接着说:
“你不必无谓地去淌水……你要愿意就待着……我一个人去。”
我感到丢人,可是实在是太害怕了,我只能对噶左说:
“你这样做一定要特别当心,你会受到攻击。”
他耸了耸肩膀,月亮消失之前,他再也没吱过一声。
就这样,他对自己进行了伪装,把衣服套在头上,然后滑进水里,朝峭壁游去。我看见他在岸边活动,毫无疑问,他是在整理衣服。之后他就不见了。
小船紧贴着小岛停靠着。从岸边我感觉不到他,树的阴影把他盖没了。
我坐在船头的木凳上,可以方便且舒适地监视岸上的动静。
没有任何动静。
等待是漫长的,可我一点睡意也没有。我也愿意自己,尽管离得远,看见是什么东西。
半夜里鬼魂出现了
它沿着河岸走,一边把开灌木丛,下到沙滩上。它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白衣小鬼。白衣游荡了一会儿后,走到了水边。
我简直昏了头,我把船的锚解开了,轻轻地撑起了篙,把船推动了。小船听着我摆布,在黑色的水上滑动。“夜色是那么黑,”我思忖着:“鬼魂不会看见我,而我,如果我觉察到的它是个白东西……”遗憾的是我辨别不清那个白东西是什么。它是有形体的吗?可是我还是向它划过去。尽管它在沙滩上不动,可是总是黑暗中的一个亮点。就在这片黑暗中,毫无疑问它看见我在慢慢向它驶去。突然,,我还刚刚贴近河岸,它就发出了轻轻的喊声:
我听见它在喊:“噢,上帝啊,这是一个鬼魂!”我非常惊讶它会怕鬼魂。我全身发冷。我问:
“你,你叫什么名字?”
鬼魂要逃跑,可是噶左堵住了它的后路,抓住了它。
“我瞧见了她,”我说:“这是个小姑娘!真想不到啊!”
小船到了沙滩上,我和噶左会合了。
噶左用手腕勒住她,她没有挣扎。看上去她和我们年龄不相上下,可是说不好。
“你在那儿干什么?你是谁?家在哪儿?”
噶左提了一连串的问题。她不说话,可是看上去并不怕我们。
“我们不会伤害你。”噶左语气放缓,对她声明。
他松开了手,于是,她对我们说:
“我认识你们,你们进了死水湾, 大约在一个星期前,有人开始在各个村子里寻找你们。”
我因为害怕,浑身发抖,可是噶左平静地询问她:
“是吗?有人在寻找我们?是谁?”
“在我们村子里,在苤虎潶,是一个田野的保卫员。”
“他敲着鼓,上午十一点,在广场宣告,完事后就回家。有四天了……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情况。”
“这样,我们还可以安心睡觉,你呢,你没说什么?”
“我对他什么也没说,”小姑娘回答:“可是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找你们,那个人可有能力找到你们”。
这次,噶左不放心了:
“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个子高高、干瘦干瘦,皮肤黝黑。他沿河过来,驾着一只破旧的小船。”
我恐怖地想着:
“巴嘎波。我们这回跑不了。”
小姑娘继续:
“他是昨天晚上到的。我们看见他到的,一些牵线的木偶也在同一个时间到达。”
“什么木偶?”噶左问。他的声音发颤。
“就是一个小剧团。演出就在大榆树下。剧团每年都来,在晚饭后,在夜晚,演出节目。演出的总是那几个人,去年有两个人,今年就只有一个人来,单身一个……”
她不说了,噶左也不再说话。
突然,她张了口:
“我该回去了。”
他们一直陪她到树林边,她在前面领路,他的眼睛和噶左的一样可以辨别夜色。在树林边,我们互相说了再见。
杂乱的树林非常黑,连噶左都感到吃惊:这个姑娘完全不害怕。
“你为什么在夜里,在水边,到这里来?”
她不做声,噶左又问了一遍,声音则变得柔和。声音的柔和亲切,使姑娘终于开了腔:
……她的父母双亡,在很小的时候被收养,住在一个好人家,萨杜南爷爷和奶奶。他们只有一个小孙子,康斯坦丁,12岁。一天,他们三个人离开家外出了,他们留下了房子和一个成天嘟嘟囔囔的老女仆。他们说,他们在很远,一个悲凉的地方生活,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在他们住的那边,他们自己自然也变得很悲惨,可是他们不敢再回来。于是她就偷着,来祈求静水圣母把他们带回村子里来,所有的人都没有忘记他们……
我们被这个故事深深地触动了。姑娘一边讲,一边十分激动,最后哭了起来。
噶左动情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
她说:
“亚赛特。”
她接着哭。
就在这时,我们听见了松树林里有一个脚步声,一个奇怪的脚步,一头动物的脚步。
我受了惊吓,说:
“是一头野兽,是一只哈魀肋!”
小姑娘回答:
“什么也不是,是我的驴,它是来找我的。”
我们看见一个黑影。动物从黑暗中出来了。
小姑娘对它说:“过来,驹劳特,我的乖乖,别紧张,别吓着他们,这次……”
毛驴过来了,它立着的样子很优雅。(驹劳特是它的名字。)
“这是头被这个地方施了魔法的毛驴。”我们对亚赛特说。
她可能笑了。
突然,她又变得愁苦起来:
“明天,我不会再来。我想去看那个演出。它是专为孩子们演的,在村子的空地上。整夜都会有月亮……”
噶左和我都沉默不语。
她骑上毛驴走了,我们两个钻进了世界上最天然的树林。
第二天,白天显得相当长。我们郁闷地待着。在以前的日子里,总有事让我们忙碌:一只鸟、一只苍蝇、一只青蛙、一只蝴蝶。现在,毫无理由的,我们什么事都不做。噶左一直离我比较远,不怎么理睬我。他又回到原来我不喜欢的心事重重的样子,那个样子使我们疏远。我觉得很孤单,心里有话,但是保持着沉默。
快到傍晚的时候,我再也不能忍受了。小船在崖下停泊着。我跳到地上,开始遛弯……
橡树底下特别热,可是光线很足,一些小的橙黄色的小松鼠,毫无顾忌地从高高的树干上专注地望着我。
他们的友好态度使我感到快乐,有一些蓝色的野鸽和带黑色翅膀的金色黄莺正自由自在地绕着一棵一棵树在盘旋。在我那个无忧无虑的年龄,在树下散着步,很快就忘记了愁闷。
在更高处,在树叶里,有别的鸟在唱歌。因为树是朝着高山攀援而上的,我不久就把这块地方全揽在了眼里。于是,我停下脚步,坐在一块石头上。
在日落时分,在相当远的地方,河流又在发光。在一个平底大船上有两个人在用渔网捕鱼。在我左边,在最前面的小山的陡壁上长满了绿色橡树和巨大的松林。黄昏降临到坑坑洼洼的群山里,灰色的丘地和紫色的沟壑,可是,峻崖上还是充满阳光。
在越过一个挡土墙后,我看到一个村子的一端:五六座房子,一个塔,一个小钟楼。在钟楼的后面有三四处在往上冒烟。那里肯定有村落里的大人物。我看见,在半山腰有一条小道通到村里。村落是荒凉的,可是有一头毛驴在小路上行走。只有一头毛驴,没有骑驴的人。它不全按着小路的路径走。它驮着两块瓦板岩,小步向前,好像很有数,朝我的方向过来。
“啊!”我自言自语,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亚赛特,我要见到她……”
我等待着,心在狂跳。可是毛驴突然向右转,在松林中消失了。
夜晚几乎即可开始降临。我起初仿佛失去了神智。
当我回过神来时,天已经全暗了,我返回到小船抛锚的地方
小船还在那里,可是噶左不见了。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1-1 07:42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