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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一条河和一个孩子》连载四

已有 4035 次阅读 2011-11-10 08:40 |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小说, 连载

第二章      河中的一座岛

 

一个星期二的早晨,我又离开了家。天刚刚发亮。马汀奶奶还在她的房间里睡觉。她曾经一直搜索到深夜。我借着这个机会在一个小袋子里装了些吃的:花生米、核桃和一大块面包。一个小时后我已经到了河边。

多么令人心旷神怡啊!水浪清澈透明,明亮的天空一片湛蓝,柔和的微风轻轻地、随意地推动着两朵小小的云彩,云彩的移动倒映在清澈的水面上,接着又被一大股水流涌到小山丘的高度。那股可怕的、顶上发黑的中间部分的水流并不能把整个平滑的的镜面搅浑。在初升的太阳染成粉色的两岸之间,河水欢快地流淌着。一只翠鸟正沿着河中的那个岛飞舞,晨风在芦苇丛里发出刷刷的响声。

我又一次爬到岸上,朝一个窝棚走去。在水上有四个木桩。有一座连桥可以让人过去。

在窝棚里,在一张吊床上,有一个由干燥的河藻堆积成的床垫。在窝棚顶下悬吊着已经凉干了的鱼。在一个角落里有一些做饭用的厨具。

我想着:

“这里是巴嘎波来钓鱼的时候睡觉的地方。”

在这个蹩脚的窝棚下方有一滩水,一个木桩上拴着一只小渔船,它在水面上漂浮着。

渔船已经破旧,有些地方被虫蛀过。穿过没有很好连接的木板,水悄悄地渗入。船壳上有一些图画,在长期的阳光和雨水的侵蚀下已经模糊不全。船桨竖立着。一条松开的绞绳集着小船,可是水太平静

了,潮湿的绳子松弛地完全泡在水里。

突然我回过神来。我现在在哪里?在小船和窝棚之间,绳子脱落。借着一股看不见的水流,我和小船开始漂流。在经过一棵树干时,我想抓住;可是滑脱了。没有晃动,完全无意识的,我远离了河岸。我背对着岸,看见的只有河水。河水在流淌。在稍远处,在山谷那边,河中的岛在初升阳光的映照下已经开始从晨雾中显现出来,杨树、榆树和桦树杂乱相交,在阳光下逐渐松散出一堆层叠的树叶。在岛一个角上,一只蓝色大鸟在水面上方,用力地盘旋舞动着。河水愤怒地沸腾起来。而岛的岸边却是粉色一片,在轻柔的微风之下,传来阵阵树木、野生植物和花朵的芳香,我整个地被陶醉了。和那天晚上一样,在树林中又飘出了烟。

“这是巴嘎波在生火”我思索着:“这个晚上他又该钓鱼了”……我是否该在岛上呢?幻想着……

小船仍是一动不动。没有水流来到我视为藏身处的小巷里。我可以沉醉在水的无声滑动带给的遐想中,水的波动使我神往……

我忘记了时间、地点和我自己,我不再知道我,和我的小船或者这条河将要做什么。是逃跑,还是这个不幸的我,不带船桨,重新上岸?天知道我将离开河岸,远离窝棚的四个木桩……远离……远离……

突然我回过神来。我现在在哪里?在小船和窝棚之间,绳子脱落。借着一股看不见的水流,我和小船开始漂流。在经过一棵树干时,我想抓住;可是滑脱了。没有晃动,完全无意识的,我远离了河岸。怕使我周身发冷。开始河水是温和的,随后我逐渐进入了一股水流,我看见,在我的面前是一大片开阔的浩浩水面。

河水一直在往前流动。深深的水流把船往岛一头的礁石推去,水浪在礁石处被狠狠地击成碎沫。

水浪的力量还在增大,越来越快地推动着破旧的小船。小船发出碎裂声。水从裂口进来。船舷被带进巨大的旋涡,小船在水中打转。当船的侧面受到水的撞击时,它就吓人地侧翻。小船笔直地驶向礁石。礁石可怖地对着我。我闭上了眼睛。水吼叫着,之后,小船落在了一个缓慢回转的水涡里。它受到了一次刮擦,停在了河床的砾石上。我睁开眼睛。我得救了。我们在岛一头的缓坡上搁浅了。礁石,一如既往地隐在暗处,吐着泡沫,可是离我们还比较远。

我一纵身,到了地上。

接着,我哭了起来。

在我尽情地哭着的时候,我刚刚明白了我处的是什么境况:两百米的深水把我和我的河岸,我居住的河岸,分隔了开来。在那里我熟悉的房子在冒烟。两百米远处,在一丛松树和梧桐树下,在这样一个明亮的早晨,从我的房子里往上空也应该在冒烟。已经是九点了。马汀奶应该已经点燃了柴火。她还在找我。我让她失望了。怎么逃离这个岛呢?谁可以招呼我?

我坐在一颗树桩上,试着想办法。倒霉!我总是想不出办法。一切都在对我说:“巴斯卡,你完了。”不过,这还没什么。一个问题总是萦绕着我:“马汀奶奶会怎么想?才不过九点,她已经在遭罪了。这个罪要一直延续到半夜吗?巴斯卡,我的朋友,半夜你总该在家了。

水会完全变成黑色,阴沉沉地流淌……”

倒霉啊,倒霉,我的思绪……

就这样,有一股微风给我带来了一股略带酸味的木头燃烧的味道。我想起了我在树林中经历过两次的这种炉火。我有了精神。我自言自语:“应该去看看究竟。”我钻进了灌木丛。我来到一块林中空地的边缘。

 

在这块空地的中间有一个茅草屋。圆圆的,像一个甜面包。在门前挂着一个口袋。

在夯平的土地上,有人放了三块石头。在那里,有一点火在燃烧。烟火顶着一个黢黑的大锅,锅里煮着一个带着两只耳朵的野物,还有一堆辅料。

一个小姑娘蹲在炉子旁边,用拨火棍在把火拨旺。一只黑猫在茅屋前睡觉。有一些母鸡在打鸣。

是什么人家穷困得就住在这样的木屋里?

小姑娘在这里住。两只黑眼睛,茶色的皮肤。好奇怪的人种!

她的耳朵上戴着巨大的皮革耳环。有时她低声哼着歌。一头驴漫不经心地在空地上遛步。在茅屋那边,隐约地可以见到一大块褐色的东西。那个东西让我感到不安。因为它离我太远,我无法辨识:它一动不动。是一个动物?

从大锅里冒出的汽飘向我,闻起来好香。一只小嘴乌鸦从树林里飞出,停在小姑娘的肩膀上。小姑娘在对它说话。我傻乎乎地站了起来,想要看的清楚点。小姑娘转过头,向我这边张望。可是她不可能呆着不动。她没看见我?

一位瘦弱的老妇从草屋中走出来。她抓着一只公鸡的脖子,在火

上宰鸡,公鸡发出尖厉的叫声。

大块的褐色东西站了起来,发出吼声,立在四只大爪子上,那只公熊(那边的是一只公熊),一边左右摇摆着,一边向火边走过来。到了大锅旁边后,它对天嚎叫,一张大脸对着我的方向,我赶快逃跑。

我一直跑到岛的尖端,刚刚在那里寻到一个藏身处,就听见了啪啪的水声。我害怕地张望着。一条小船从河岸边向这个岛划过来。四个男人登上了岛。四个巨大的魔鬼,又干又黑,比巴嘎波还干,还黑。波西米亚人!这一次我是真的完蛋了,实实在在的完蛋了……

他们在靠近,推着小船,把船藏在一个用铁皮围成的存放处。他们还抓着一个孩子,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孩。他的手脚被捆绑着。一个人把他提起来,扛在肩膀上。我看清了他的脸。他和抓获他的人一样黝黑,一样没有开化。他没有一点惊恐的表示,闭着眼睛,紧咬着嘴,整个就像一块石头。他被扛着,共同消失在树丛底下。

就剩下我一个人。

到中午了,我觉得饿了。可是我不敢碰我的食物,小小的动作,我都觉得危险:一个不好的姿势,一个树枝被折断,这些都会暴露我。我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抓住,被捆绑!

整个下午我都不敢丛藏身处出来。藏身处是一个在岩石中被开挖的很小的小洞,被酸果蔓的枝条遮挡着。我等待着奇迹:在岸上,有人走动,一个渔夫,可能就是……

可是没有一个人出现。天黑了下来。

我十分惊讶,直到夜晚也没有见到人。我所能看见的就是昏暗、青灰,在东方,满天的星群。天穹的浩瀚让我吃惊、发呆。

光线越来越暗,天空的阴影越来越深,神秘的天象出现了。那是

一些我未知的星体,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了它们的名字:大熊星、狮子星,猎户星、金牛星。对于当时的我,我就只是欣赏夜间星星的褶褶发光。在遥远的地方星星静静地在燃烧。这些亮光在河里倒映着,一边还在晃动,使河水一处发亮,一处黢黑。已经是深夜了,水流变得越来越急,带着一种使我害怕的力量向岛冲击。我毫无希望地在等待,只能试着在我的藏身洞里蜷起身子,闭上双眼,忘记那个人。水的汩汩声让我觉得难受,我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无助,缩在野兽的洞里瑟瑟发抖。

我的脚可以触摸到凉凉的水,大片的凉水在我的藏身处的下面急速地流过。奸诈和可怕的邻人让我发蹙。我待不住了。从洞里爬出来,心里记着那个河岸的斜坡。要是我能听见一个人的声音,看见一个人的身影!……可是有谁能来救我呢?岛上的那些人,毫无疑问,会抓住孩子,多残忍啊!……可是,他们是人……他们有一个茅屋;一个可怜的茅屋,显然,他们会在屋里睡觉。他们在生火。就在我的不远处,树叶的燃烧使火光变得很亮。在那里,炉子里在燃烧;一个真正的炉子,里面有碳和热灰,上面有锅,锅里有吃的,还有让人安心的亮光……

 

我越想着那个炉子,就越经不住诱惑,我一直蹭到有茅屋的地方,在这个我感到孤身一人的夜晚,至少在这里我可以看见人点的火。我悄悄地潜到树底下。我迈着狼步,没有折断一根树枝,奇迹般地又到了那块空地边缘。在那里,在带刺的冬青树下,我观察着。

大家都聚在火前,老妇人立着,小姑娘在拨火。

老妇人手里拿着一把大汤勺慢慢地在锅里搅着,里面不知放的什

么东西。一直蹲着的狗,死死地注视着老妇人,嗅着蒸汽。狗的耳朵竖立着。狗熊在空地上自由自在地逛着。因为风是从营地吹向我,所以,动物们闻不到我的气味。

三个男人,坐在地上,离火不远,正在吃饭。

第四个人站着,手里拿着一根鞭子。

那个孩子的手和脚一起被绑在一个立柱上

那个男人刚刚打过他。鞭痕还清晰地印在孩子的背上,孩子的上身整个光着。火光亮起时,我可以看见他青铜色的背上有三道淤血的黑印。

男人对孩子粗暴地说话,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很古怪。

孩子一点也不哆嗦,怒气冲冲地回应打他的人,于是再次被抽打。

皮鞭刷刷地抽在皮肤上。孩子不吱声了。

这是一个长得不错的男孩,强壮,比我高,比我更有劲,显然是个小波西米亚人。

在鞭子下,他紧咬嘴唇,双眼痛苦地闭着,但是他不呻吟。

 

那个男人,不想打了,离开孩子,去吃饭了。之后,他和其他三个人一起离开火,走进茅屋去睡觉。老妇人站起来,不声不响地也离开了。在场地上留下的只有狗、狗熊和小姑娘。绑在柱上的孩子还没有睁开眼睛。

狗熊走近了他,用鼻子闻他。孩子继续保持不动。狗熊就在他的脚边卧下,不再动弹。狗离开到树林里去找猎物了。

小姑娘就在火边躺下,立刻就睡着了。这时孩子抬起头,睁开了

眼,他用眼睛对空地扫了一圈。那一眼也到过我这边,当他的视线经

过我时,我打了个哆嗦。我钻到树枝和树叶底下,他没有看到我。我有了一个愚蠢的念头.我想着:“啊!应该跑到木桩那里,把绳子解开。”可是我不敢。这片营地才刚入睡,那里有一个女人,狗熊,四个男人和一个姑娘,任何一个人都可能突然醒过来……

我怎么能忘了这个孩子?……我从树丛中立起,迈出一步,踏上空地。

于是,那个孩子看见了我。火光把我全身照的通亮。他看见了我,可是他动弹不得。他的眼睛发光,一嘴狼牙在嘴唇之间突出,他看着我,我像一个幽灵,不漏一点感情地,向他走近。

到了柱边,我把一只手放在绳扣上准备解开。可是绳扣又硬又紧,一点也抽不动。

“在炉子附近有把剪刀,”孩子对我小声地说:“我叫嘎左。”

可是在炉子边睡着姑娘。

“她会醒过来,”我回答,已经在发抖。

“啊!你害怕?……”被绑的人喃喃着。

他低下了头。他的丧气刺激了我。我离开他,向火走去。我轻轻迈着步,就像一只猴子。

剪刀就在地上,正巧,她没醒。姑娘的手正放在剪刀上面。

我抓住那只手,轻轻地掰开手指,抽出了剪刀。

姑娘半睁开眼,朝我望着:

“噢”她叹了口气:“我梦见……”

她把手移到脸上,我受了惊,赶快转过身。她接着又睡着了。

我到了柱子旁。

紧绕着手臂的绳子已经断了。一只夜鸟在呻吟。狗熊醒了。

它看见我后很惊讶,一下子站了起来,吼叫着,冲我张开它的大嘴。

“别怕,”那个孩子对我说:“我知道该怎么对它说话。”

他念叨着:“啊旮旯唔,啊旮旯唔,骇客杀,啊哈咋毒死!……”

他的嗓音,出自喉结念出的这些词,安抚了狗熊。它安静了下来,重新卧倒,顺从地哼了一声,又睡着了。

我解开了最后的一些结。

我们远离了宿营地。

没有月亮。天黑极了,要是没有我的伙伴,我会迷失20次。可是他呢,用猫一样发光的眼睛在黑暗中领着路,用手拉着我。

“你让我们去哪儿?”我问。

“小船那儿。”他对我吹着气。

我们很快就到了。

“该说再见了。”

我非常害怕:

“我们不会游泳,河水的流动太可怕了”

“他们会杀了我们,如果我们不离开的话,”他急急地对我说:“没什么可害怕的,我了解这里的水。”

我们艰难地把小船从波西米亚人存放的地方拉了出来。

我登上了船。噶左走进水里,推船。我非常佩服他的气力。可是流水拉着我们,把我们带到边上。

“你抓住前面,”他对我说:“我来掌舵。”

他把一根树干放到船尾,开始掌舵。一个漩涡把我们带离了岛。

那座岛和那些参天的大树,在移动的水流中间显得巨大而且昏暗。

我们顺流航行了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偏离直流,朝着河流的宽濶水面航去。

那个岛,一点一点地完全被黑暗吞没。

“我们去哪儿啊?”我胆怯地问。

噶左没有回答。我几乎看不清他,可是从他的呼气,他的喊声里,我猜想他是把全部力气都用在了撑船上。因为河水十分强大,不会让人轻松地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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