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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握住一支触手可及的笔,在纸上落下一个弧形——那是右脸颊的第一道曲线,然后轻轻一扬,便有了下巴和鹅蛋脸的雏形。这是我打小起无数次画仕女图的开始。
我当然不记得从何时起有了这样的爱好,只知道根本是无师自通,记忆中这样的过程便一再重复着,让母亲总是赞扬她眼中这令人惊异的“天赋”——显然她也不认为源于她的遗传。母亲在多年后偶尔看到我小小的女儿在笨拙地画下一个小女孩之后,便急忙宣扬这是源于我这个妈妈的遗传,并且把这个观察和结论推及到家中第三代所有小女孩身上,似乎我们家的女孩子从此就擅长绘画了。
我画画的念头总是非常随意,有时是一日数次,有时是数月一次。只要有了心头一念,便会随便抓起一张纸和笔,不假思索地开始下笔。
然而,即便开始下笔,我的头脑也是空空的,对于接下来要完成的作品没有一丝计划和想象。我不知道自己要画的仅仅是脸,还是半身或全身,不知道是古代或现代装束,但惟有一点肯定的是,一定是“她”。这么多年,我也只画过“她”,从来没有“他”。
这就是说,不到画作完成,我从来不知道“她”是什么样。
当然,这话也不十分准确。因为,毕竟画了千百次的“她”之后,我早就大约知道“她”的模样。但我无法控制自己如何去画“她”,而我从来不是专业的画家,没有接受过笔法的训练,不能随心所欲地画出心目中的形象。
奇妙的是,不管我的手法如何笨拙,“她”随时就在我的笔尖,只要我下笔,就一定会出现,如同一位无比熟悉的亲人。
画完脸型的轮廓,接下来是两道弯而细的眉,早早流露了“她”温婉的痕迹。轻轻画下这两笔,如同拂过水面的一声叹息,便是同样漫不经心的笔触画下眼睛,上一弯,下一弯,合起来便成了“她”的眼,然后加几道零碎的笔法算是点上眼珠——或左或右,或仰或俯。顺便快速加上几根或长或短的睫毛,偶尔也任其为丹凤眼。
这时,笔尖稍离纸面,我便第一次看到了这次来到我身边的“她”。
很多时候,她都是用温柔的目光淡淡地注视着我或别处,有时那眼神中带着迷离和茫然,有时映着不解的忧郁,有时却是俏皮地淡然笑着……无论如何,那眼神中都是看不到一丝强势的神光,不恶不怒不嗔不呆。
接下来是否画樱桃小嘴便完全也是灵机一动。或许是为了配合那眼神中的迷离,只让“她”的嘴紧紧地抿着;或者反而让嘴角微微上扬,在迷离中露出无可奈何的自嘲之感。每次添上一笔,“她”的神态就会出现微妙的改变——这似乎都不是我刻意控制的,落笔时我照例是无心和随意的。
等到面孔呈现,根据这面孔是否带着古典气质,才大笔一挥给加上头发的轮廓,或者是披肩发,或者是古代仕女的发髻。每一丝发丝快速地画下,都一样漫不经心,但步骤是大抵不变的了,总是长笔划之中加上若干短笔划来加强发丝的灵动感和质感,但总体上都是写意的,缺乏细节支持——细节算什么,我心目中的“她”也从来只是一个飘渺幻动的影子!
多半,我也只在脖子下加两三道线表示衣衫,这就是绘画的终点。偶尔,我才会有画全身的兴趣——那一般只是仕女图。
那么多年来,“她”的服装就没有改变过,我也没有起过一丝的念头为“她”增添新衣。“她”或者静静地双手下垂站立,或者一手拿书或单纯地举着,或者在举手飞天,漫天散花,踏云而行……
我甚至在梦中梦见过“她”,那脸孔却是“我”,或者说是类似的“我”。
一画就是几十年,或许一直到生命的终点,这人生一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人生如画,或者画如人生?
今天,机缘巧合下,看着自己不久前在课堂上随意画下的作品,突然领悟:原来,我对人生的看法,恰恰如这画一般随心随意,不需要规划和想象,只是随时随地随心随意地行动着,不期望结局,只注重当下,自然地得到局部结果,然后向全局推进——它也可以随时终止或演化,多数时间毫无一丝强迫和牵强。这貌似毫无章法,其实也都因循了一定的步骤和规律;貌似无法预见结果,却因为无数次自然的操练而有了似乎必然的结果。
我的命运,现在的、过去的和未来的,不就是那个总是在我身边相随的“她”?“她”的面孔是因为我随意的心情而改变着,映射着我的内心,提醒着我所拥有的心境,也预示着自身灵性的演进或潜意识的期待。
每当我落笔,“她”就一定会闪现,“她”的气息我可以控制却不愿改变,仿佛永远是注定。
我很多时候是用圆珠笔或钢笔这种无法修改的笔在画着“她”,即便是用了铅笔,也从来不用橡皮擦拭——我坚持着不修改每一笔笔触,如同刚刚过去的人生无法修改一样——对过去的每笔每划永不言悔,如若不满意,宁可重新开始下一幅画,而过去就是存在的永恒。
这画画的习惯,一直是自然的需要和存在,就好像这人生一样,只能顺其自然,毫无强求!
人生如画,但愿能如画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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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 0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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