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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轩君在《诗海拾贝(十六):乾坤清气惟诗也》中,谈到清代赵翼用五首《论诗》表明自己的文学创作主张,并列举一些大家“以诗论诗”。受其影响,今人也偶而为之。
近来,有博主与我讨论诗词的创作方法。这里,介绍邓世广教授在北疆的一次诗词创作讲学,名为“吟坛指疵”。“指疵”对诗词创作中的一些瑕疵给出了批评,作为对照,这里也引用了一些科网诗坛上的正面观点。
邓世广,1946年生,辽宁阜新人,是新疆医科大学中医学院教授,任中华诗词学会理事、新疆诗词学会副会长,为《昆仑诗词》主编,也是当代天山诗派的一位领军人物。关于天山诗派,在拙文《人间何处有奇葩,独向天山顶上夸》中略有介绍。
一、吟坛指疵(北疆讲学之一)
味同嚼蜡信堪忧,忍使华笺付水流。
寄语吟坛风雅士,推敲须上一层楼。
(邓注:诗而无味,宜付沟渎。推敲之道,可医此病。)推敲,首先要从字声、押韵、对仗和体式做起,有如金科玉律。
金科玉律勿轻抛,得折腰时且折腰。
八卦炉中经百炼,披枷戴锁亦逍遥。
(邓注:有写近体诗而不遵格律者,竟援前贤破格先例自解,不亦昧乎!须知如娴于此道,虽戴镣铐,犹可舞之蹈之。)对初学者,可见马昌凤的《诗海拾贝(一):仄仄平平仄仄平》。由于现代的四声与《平水韵》有较大的差别,徐鸿儒先生在《新律诗刍议》中又阐述一种观点:“新律诗还用老律诗的格律,只是平仄和韵要以现代语音为准,即律依唐法式,平仄和韵依现代语音。”也就是依“中华新韵”,这也可供讨论与参考。
连篇累牍意如何?不若巴人下里歌。
嗟尔诗中乏佳句,从来樗枥总嫌多。
(邓注:兵法有云:“兵不在多而在精”,诗岂不然!)樗,臭椿,樗材喻无用之材;枥同栎,又为橡树,以“樗栎”喻才能低下。 唐.欧阳詹《寓兴》诗:“桃李有奇质,樗栎无妙姿。”唐朝王之涣,《全唐诗》总共收其六首诗,竟有《登鹳鹊楼》的“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和《凉州词》的“春风不度玉门关”等名句为千世传诵不歇,而乾隆皇帝一生写诗四万余首,却没有一句被人记住。
正如陆机《文赋》言:“立片言以居要,乃一篇之警策”。
焚香说剑咏萧娘,烛影兰舟枉断肠。
最厌无聊儿女泪,哪堪抛洒落千行。
(邓注:今人衣冠,古人腔调。无病呻吟,呜呼哀哉!)后以“萧娘”为女子泛称,如徐凝《忆扬州》:“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长易得愁。”诗作应忌神形不一,呻吟无据,言不细密,情不用深。虽有香草美人,却无屈子寄托,情不深婉,思不深邃。纵咏箫娘不过焚香说剑,枉言断肠不见轻愁微澜。所以,卫先生评燕清词:“若非真情万端,何来柔肠百转?”
三、吟坛指疵(北疆讲学之三)
口号声声吟兴浓,东风浩荡电波红。
宜从云水寻诗味,湖海张开万里篷。
(邓注:文革遗风,至今仍在。深入生活,寄情山水。然后可与谈诗。)不必称为“文革遗风”,可称为“老干体”,是当代诗词创作中风格独特、影响深远的一种诗词体式,有如作报告,套话连篇,毫无生气,邓先生希望不要钟情于此,而应重视生活游历。有如钟炳、柏舟诗词。其实,与“老干体”诗风类似,古代就有“台阁体”,今人以此为娱乐,游戏一会也无不可,但以此为个人风格却要慎重。
古风今日滥吹竽,信口开河究可嘘。
蹈袭
(邓注:今日吟坛多有以长篇顺口溜而冠以古风之名者,篇中动辄“君不见”、“噫於戏”,浅薄如此,乃不知古风为何物矣!)科网上的赋体代表作可推关燕清先生的《思美人赋》,七言古体可推郑融先生的《吊屈子》。前者有郑君的评论《“山草碧而心逐兮”——读关燕清《思美人赋》》与刘俊明先生的评论《粗读《思美人赋》》,后者可见我的评论《读郑君《吊屈子》有感》。
四、吟坛指疵(北疆讲学之四)
掩卷不知渠所云,人间无处叩迷津。
凭君毋炫玄虚术,妙句咸因匠意新。
(邓注:故弄玄虚,云天雾罩。掩卷思之,竟不知所云。是诗耶?抑禅耶?)禅能入诗,虚而不玄。若是人间无处叩迷津,那就玄而又玄了。不知渠所云,大体有两种原因,一是读者不知创作背景,一是作者硬造生词。因此,对背景要辅以简介。癸未仲秋薛天纬教授赠邓世广诗云:“吟诗我祗成联语,总赖同声接应人”,其中“联语”指其诗友小聚一事,席间薛教授吟“美酒文章千古事,圣贤饮者一流人”,邓对以“樽前醉眼迷离处,半是荒唐半是真”,合为一绝,是其背景。嗣后,邓世广《次酬薛天纬教授赠诗》云:“漫许平生意气真,时从冷眼看红尘。疏方未吝歧黄术,耽酒原无进取心。纸扇轻摇知夏至,金风萧瑟梦秋分。吾今不售韩康药,且作徐行吟啸人。”诗中用典,一是“歧黄”,为中医代称;一是“韩康”,指韩康长安卖药。
匠意生妙句的一种表现方法是适当用典。然南轩君在博文《湖南为客动经春》中,又举杜甫《燕子来舟中作》为例说明不用典也能感人至斯,并指出:“后世诗家喜欢用典,非为博学宏才,实才力或功力不济之故。或许有些道理?”
倦眼迷离是抑非,似曾相识燕双归。
等闲晤得先生面,又恐翻疑侬似谁。
(邓注:好诗应自出机杼,毋涉抄袭。清诗有云:“人如旷世星难聚,诗有同声德未孤。”其斯之谓与!) 这仍然是讲“妙句咸因匠意新”。所引清诗源于袁枚《随园诗话》(卷一)之“三一”节,讲两起题壁和诗的事。壬申春,袁过良乡,见旅店题诗云:“满地榆钱莫疗贫,垂杨难系转蓬身。离怀未饮常如醉,客邸无花不算春。欲语性情思骨肉,偶谈山水悔风尘。谋生消尽轮蹄铁,输与成都卖卜人。”末无姓名,但书“篁村”二字,遂和其诗,有“好叠花笺抄稿去,天涯沿路访斯人”之句。十多年后,袁才面晤篁村,方知姓陶,名元藻,会稽诸生。陶很感慨重赋诗云:“匹马曾从燕蓟趋,桥霜店月已模糊。人如旷世星难聚,诗有同声德未孤。自笑长吟忘岁月,翻劳相访遍江湖。秦淮河上敦檠会,应识今吾即故吾。”
五、论诗(北疆讲学之五)
寻章摘句苦因循,自诩炉青未必真。
学步何矜身矫健,讴歌应许意清新。
诗词故然形在章句,可“炉青”却不在章句,而在生活、心智与情感,关燕清在《端午笔会诗词作品选》编后记中说:“佛经云:般若有三种,既文字般若、观照般若、实相般若。而文字般若则排在第一位。因此每一个人都应做智慧与文明的传播者。而一颗本真而灵明的心恰恰是好的作品的创作源泉……更进一层。爱,是一个诗人之所以成为诗人的本质所在。好的诗既有诗意的追寻又有生活的实感,于是娓娓道来中隐含着一种精神震撼力。其对日常生活和身边事物的挖掘和分析,体现了现实与审美的诗学价值和意义。”
灵犀点破诗无价,堂奥参通笔有神。
休使冗词伤雅意,推敲凝练去浮尘。
又回到“推敲”二字上,但不是在格律层面上,而是去尘见性,见诗眼。“诗眼”一词,见于杨栽《诗法家数》:“诗要炼字,字者,眼也。”苏轼诗云:“天工忽向背,诗眼巧增损。”范成大也言:“道眼已尽诗眼在,梅花欲动雪花稀”。清代刘熙载进一步阐述:“余谓眼乃神光所聚,故有通体之眼,有数句之眼,前前后后无不待眼光映照。”
诗眼,即点睛传神之笔。诗因匠意而新,因推敲而神。曾吉甫有诗句“白玉堂中曾草诏,水晶宫里近题诗”,韩驹改“中”为“深”、“里”为“冷”,就使仅用于指方位处所的“白玉堂”与“水晶宫”,显得超凡脱俗、增添情趣了。又如,杜甫《曲江对雨》有诗句“林花着雨胭脂湿”,后来苏轼、黄庭坚、秦观、佛印分别用“润”、“老”、“嫩”、“落”字,都不及“湿”字鲜明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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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0-19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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