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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生命之水成为产业 精选

已有 4347 次阅读 2007-6-1 09:12 |个人分类:自然与社会|系统分类:海外观察

当生命之水成为产业
蒋高明

        今年春节回老家过年。阔别26载后,感觉家乡变化实在太大了,草房都不存在,换上了清一色的瓦房。空气清新依旧,晚上睡觉很香,白天不午睡也有精神,大概是空气和食物还算新鲜的缘故。而饭后招待我喝茶的时候,我却发现了一个小小秘密:主人在沏茶的时候,都要向水里放点糖。后来,老乡们告诉我,井里打出来的水已经不甜了,有股子苦味。为了能够喝上“甜水”,同族的兄长要推车到三里外的“泉子”里去打水。

        同族的一个父辈叔叔发了财,他在山上承包了一个泉眼,经过简单的处理生产瓶装矿泉水,每天发两辆大车分别去临沂和济南,卖给城里人,生意很红火。他非常得意地告诉我,北京的超市上也有他的矿泉水。

        还听说有台商来投资建工厂,商人只相中了吾乡的空气和土地,地面的水看不上。他们有的是银子,自己购买机器打深井,据说可以采到一千米呢。那样,地表的污染水就进不了他老人家的尊体。

        我不禁感慨起来。儿时的小河是条生命之河,河水清得见底,鱼鳖虾蟹很多。淡水龟,我们老家叫“老鳖”,不小心咬上手,越甩越紧,小时候是吃过苦头的;至于蟹,我们叫它螃,要满把抓才不至于夹手;虾米多的是,用捞饺子的笊篱就可以抓倒的;水里有一种鲤科小鱼,颜色和沙子差不多,傻傻地趴在沙面上,用手就可以抓起。俱往矣。因为农田污染,加上周围天然湿地的大量破坏,水质变差了。连河岸上的沙子也都承包给有钱人,他们雇挖掘机挖出来,卖给城里人,光雇机器费用一小时就两百多元呢,可见也是暴利无疑。

        老家的水是被化肥和农药污染的。我们那里偏僻,小河的上游没有工业。化肥用得太多了,每亩要上六袋子(300公斤)。农药打得更勤,乡亲们说以前打一遍药就能够控制虫害,现在打十几遍还不太管用。是药效变了?还是虫子抗药性强了?原因应该是后者。邻村有个苹果园,果农们常年喝自己污染的地下水得癌症死了十几个了,可见药是越来越毒了。药力够劲了,可虫虫们与人类斗争的“信心”也更足了,因为农民们并没有消灭害虫,也不可能消灭害虫。河流污染了,地下水污染了,卖矿泉水的和打深井水的发了财。卖水成了新行业,生意全国看好。

        瓶装矿泉水1-3元一瓶,合1-3元一斤;桶装矿泉水10-15元一桶,合0.5到0.75元一斤。水的价格超过了牛奶,令内蒙古的牧民们大失所望:他们生产的纯生态的牛奶每斤卖不上7毛的价格,买主还动用了先进的仪器对他们的牛奶反复检验。而淡水,这个十几年前还是掬起来就喝的常见物,今天成了名副其实的商品。

        大葱、大蒜、生姜号称“三辣”,山东省贡献了全世界“三辣”的30%到50%。以“大葱蘸酱”闻名的山东人自豪地宣布这一成果的时候,山东乡亲们喝上了苦涩的咸水。今天的农民们至今还不明白,甜水怎么变苦了?山东有两个县号称“大蒜之乡”,那里的地下水亚硝酸盐严重超标,可每年蒜农们还是往地里猛施化肥和农药,只有这样土地才能够生产出钞票。使用的化肥中,不到四成给庄稼“吃”了,六成多贡献给了地下水。年复一年,水只能变苦变咸,常年饮用就生怪病。大蒜之乡的人也有办法,那就是抽地下水,采到一千多米,买水喝的人排起了长龙。看来,还是韩国人、日本人、美国人、欧洲人、澳洲人聪明,他们用山东的环境换来了餐桌上的调料,而山东农民们争先恐后地为他们生产着“三辣”,还得求着他们。

        据国家环境保护局统计,我国有三分之二的水系已经成为劣五类水,三亿多农村人口喝不到安全的水。城里人喝得起桶装矿泉水,可农村人喝不起,他们的命运只有等死。山东有条河流污染了,下游的很多人得怪病死去;山西有个村成了“癌症村”;河南淮河流域某县的儿童从见天日以来没有见过“天”水,他们以为水的颜色是黑的。那些喝污水死亡的老人的殉葬品竟然是一瓶透亮的矿泉水!闽南某生产著名运动鞋的乡镇,河里淌着臭水,连老板都懒得去光顾。

        一方面,生命之水成为产业,另一方面,生命却因生态失衡因水丧生。2005年6月10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夺取了黑龙江省宁安市沙兰镇中心小学88名小学生的幼小生命。看到图片上孩子们绝望中留在墙上的小手印,我的心情难受极了。如果从表面上看,那些小生命是被那平时看似柔软的水“变暴”而夺去的,而洪水为什么会“暴怒”呢?这与生态环境的退化有着直接的关系。
 
        雨降落到地面上形成径流。地面上如果没有任何的覆盖物,像城市的水泥地面那样,那么雨水将很快聚集成大水;如果这个没有覆盖物的地面变成了坡面,即山坡上,那么聚成大水的速度将更快,“洪水猛兽”的形成就是这个简单道理。相反,如果地面上有植被,植被下面有枯枝落叶层,枯枝落叶层下面有土壤,那么,再暴的雨变成“洪水猛兽”之前都需要一定的缓冲时间。因为,暴雨的力量被山上的森林、灌木、草本、枯枝落叶、土壤五道“卫士”大大地减弱了,从茂密森林里流下来的是“涓涓溪流”而非急流或者泥石流。失去了上述五道“卫士”保护,暴雨直接从裸露的有一定坡度的岩石面上滚下,其势如猛虎下山。

        这些下山的“猛虎”如遇一马平川,则其势自然减少;如遇障碍物,则非释放出巨大的杀伤力不可。可见,孩子们的惨死,一是由于上游生态环境的恶化,二是由于建立房屋没有考虑到洪水会到来。不管是百年一遇,还是千年一遇,人都不能与水争道。

        2002年6月9日,陕西佛坪那场大水夺取了237多人的生命,10564间房屋被毁垮,697户3103人无家可归。其形成的原因与上面分析的一致,只不过来势更猛:一是24小时内的降水超过了400毫米;二是大量的小如篮球大如磨盘的石头在水里滚动,杀伤力更大。而这些大石头是从山上冲下来的,因为山上的树木遭到了严重的砍伐,土石裸露,遇暴雨成灾。洪水遇民房阻拦去路,遇房必摧之,甚至连抗8级地震的三层楼房也不能幸免。

        为了我们的后代,为了我们的生命,我们需要还绿色于山体,还自然于荒漠草原。而要紧的是保护山地、草原、荒漠的土壤不被水冲走,不被风吹走。我们过分陶醉在战胜自然后的胜利上,陶醉在GDP增长的狂喜,殊不知这些都是有代价的。危险时刻存在着,我国十大生态系统无一例外地发生着退化,而科学、合理、有效、经济地恢复这些退化生态系统,是我们这代人义无反顾的任务。那些生态脆弱地区,生态保护的意义明显大于单纯的经济发展的意义,破坏了再治理的代价不光是金钱,还有成千上万的生命!

        1966年,英国南威尔士阿贝芬一所小学因煤堆放矸石的“矿山”悄然倒塌而夺取了116名小学生的生命,这一事件引起了英国上下议院的震惊,下决心修复全英所有的煤矿废弃地,使之重新批上绿装。如今,英国人再也不用担心工业革命造成的那场生态噩梦,代之而来的是风景如画的乡村景观。什么时候,中国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不再淹没在滔滔洪水中,或消失在肆虐的沙尘暴里呢?

        呜呼,生命之水,你的颜色由清变黑、或者变黄的同时,乡亲们和孩子们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水成为产业,富裕了少数企业、少数人,可大部分人成了受害者。有钱人赚足钱走人的时候,污染留给了当地人,水土流失留给了下游人群,也永远留给了还没有出生的后代。生命之水成为产业,幸乎灾乎?食品和水已经成了不放心的东西,我们是否还期待着“瓶装空气”、“袋装空气”进入市场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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