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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科学变成戏剧
中国科技信息研究所 武夷山
(发表于《中国图书商报书评周刊》,2004,4,16)
有些戏,观其演出是一种享受,读其剧本(尤其是在观剧之后)也是一种享受,老舍的好多剧目都属于这种情况。还有更多的戏,有的是古代的,有的是外国的,已经不大上演或根本没人演了,但是,单纯阅读这些戏的剧本就能带给我们很多愉悦。在我孩子上小学的时候,阅读元杂剧中的《包待制三勘蝴蝶梦》等剧本能读得哈哈大笑,这不说明她的阅读口味有多雅,只能说明好戏的魅力是何其隽永。以科学家为主角的《哥本哈根》已经在北京上演过,同样是以科学家为主角的《氧――关于“追认诺贝尔奖”的二幕话剧》迄今尚未上演,于是,我只好读读该剧剧本来领略一下其韵味。
这个剧名是很特别的。将一个不太可能有文学吸引力的名词用作题目,一定反而起到了吸引眼球之效。曹雪芹用《石头记》作书名,大约也是这个原因吧。
《氧》剧是要通过氧的制备发现的优先权之争,来反映科学这一“人性的事业”的诸多侧面。我在读剧本时,觉得更有意思的不是优先权之争,而是当事的三位科学家的夫人之间的假想冲突(她们的邂逅完全是虚构的)。例如,法国科学家拉瓦锡夫人炫耀自己的丈夫是官吏、银行家和律师,她觉得英国科学家普里斯特利的职业――神甫是不怎么光彩的;普里斯特利夫人则认为,嫁给“上帝的仆人”能获得比金钱更宝贵的财富(6-7页)。不管三位夫人与自己的丈夫的关系是好是坏,反正她们三人在一起时,都要努力抬高自己丈夫的形象而贬抑另外两位女士的丈夫。在私下里,她们对丈夫是有很多怨言的,包括对其感情和地位的忽视。当然,女性地位的低下主要是时代使然,不能完全归罪于她们的丈夫。
国外有句老话说:翻译就是背叛。意思是,完全诠释原文的意思是不可能的,翻译过程中意思肯定要走样。诗歌、剧本的翻译,尤其如此。读原文时感觉激动万分的地方,读译文可能味同嚼蜡。在读《氧》剧剧本译文时,我并未发现多少难忘的台词,但也不是根本没有佳词妙语。比如,普里斯特利夫人对于氧的第一发现者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丈夫有所怀疑,反复向丈夫质问。普里斯特利说,“是我最先发表的……在世人的眼里我就是第一名”(笔者给他加上一句潜台词:至于我是否看到了别人的研究成果后抢先发表,以将成果发现优先权据为己有这个问题,反正世人是不知道的)。普里斯特利夫人接着说,“我指的是在心里……不是在眼里。”普里斯特利立刻就说;“世界是没有心的”。(104页)岂止是18世纪的世界没有心,21世纪的世界更加没有心。问题是,世界没有心,我们每个人就与世界同流合污吗?还是要记住康德老先生的教诲: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应当是令人敬畏的。科研成果对社会的潜在影响与冲击越来越大,科研道德的问题就越来越紧迫。在第二幕第12场也就是最后一场中,由于首届“追认诺贝尔奖”(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的一个假想的奖项,授予在诺贝尔奖设立之前做出过杰出科学贡献者)的评委们始终不能达成一致意见,主席建议说,除了各自原先打算投票支持的那位科学家外,再投出第二票,做出第二个选择。她说,“在生活中,我们通常都是以第二次选择而告终的”(144页)。确实,很少有人与初恋的对象结婚,很多人的终生职业也不是当初憧憬的职业。
这出戏,我觉得有弗洛伊德思想的影子,也有后现代的表现方式和观念。后现代要解构以往的所有权威事物,那么,本剧作者当然不会把权威的科学家塑造成高大全的形象。戏中,三位科学家为了争夺科学发现的优先权,都是“心怀鬼胎”的。拉瓦锡希望自己的妻子将瑞典科学家舍勒的一封来信悄悄地毁掉,因为这封信中谈到了舍勒制备氧气(舍勒称其为“火气”)的过程。拉瓦锡对妻子说:“我不想知道它是如何消失的”。(109页)这句话使我联想到,国内的一些行贿者,往往将贿物送到官员的妻子手中,后来东窗事发,当事的官员会振振有词地自我辩护说:“我妻子收了什么东西,我一点也不知道”。拉瓦锡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要求妻子毁信呢?他说,“偏离道德的想法一经说出就成了罪过”。姜昆在一段相声中开玩笑地说过,“活动活动心眼儿还不成?”看来,二百多年前的人和现在的人,外国人和中国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不过呢,有的时候,明知自己的想法是偏离道德的又不放弃,只是不肯说出来,这样的伪君子比心口如一的坏人更加可怕。
两位作者都是科学家出身,他们对戏剧手法的掌握尚未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本戏中,有4位当代的科学家参与了首届“追认诺贝尔奖”的评选。它们之间也有各种矛盾冲突,性格的冲突,性别的冲突,竞争关系导致的冲突,等等。这些冲突,有时是赤裸裸地表现出来的,有时是在温文尔雅的外表后面进行的。在第二幕第11场中,两位评委取下了原本挂在墙上的面具,戴在脸上。一位评委说,“戴上面具,我们可以假装自己是公正的”(134页)。面具的譬喻确实是意味深长的。不过,将两个面具莫名其妙地挂在墙上,这一设计应当说是败笔。好的戏剧里,无论哪个道具,无论哪句台词,若要使其发生关键作用,前面早有伏笔。而这两个面具似乎是为了利用面具譬喻而硬加上去的,没有道理可讲。
经典的戏剧必须有激烈的冲突,而本戏最激烈的冲突不过是第二幕第9场中三位科学家公开地各自声称是自己首先制备获得了氧气,并相互激烈争吵。这种冲突,与《雷雨》和《原野》等话剧中那种使人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冲突是无法相比的。因此,戏就不太好看。另外,对科学元勘(Science Studies)和科学实践缺乏基本了解的人,也很难看懂戏中的许多细节。比如,普里斯特利对拉瓦锡在论文中采用“我们做了这个”、“我们发现那个”之类的表达方式很有意见,因为“您高贵的‘我们’使我的贡献消失……噗……在稀薄的空气中!而在我发表文章的时候,我会说‘我做了……我发现了……我观察到了’”。后来,西方的科研人员写论文时习惯用被动语态,其原因,一是为了做出客观性的姿态,另外也是为了防止诸如此类的纠纷。不了解这个背景,看到这个地方就没有什么感觉。剧情发展到最后,观众或读者还是不知道评委们的投票结果是什么,肯定有些人会觉得心里不太舒服。没办法,现代的、后现代的美术作品也不一定给人带来美感。
笔者很早之前就介绍过本剧第一作者卡尔.杰拉西的“科学戏剧”思想和实践(见拙文“从三类人物看科学和文学的联姻”,《科普研究》杂志2002年第5期),我很欣赏他的想法,更欣赏他的勇气,尤其欣赏愿意对这样的实验作品慷慨解囊的资助者们,因为在今后很长时期内,这样的题材恐怕只能是小众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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