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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上海地铁里忽然响起了歌声。
起初并没有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车厢里多了一点异样的安静。一个男人站在人群中,情绪突然失控,声音破碎而急促。他说自己失业了,说生活一下子塌了下来,说不知道还能往哪里去。那不是表演,而是一种被现实逼到角落后的崩溃。
没有人呵斥他,也没有人急着劝解。只是有人轻轻地唱了起来,声音不高,却很真。很快,又有几个人加入。那是一首并不明亮的歌——《人生终点皆黄泉》。歌词并不温柔,却诚实地面对人生的苦与无常。歌声在车厢里缓缓铺开,笨拙,却真切。
那一刻,歌声并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是一种陪伴。它没有告诉他“会好起来的”,只是让他知道:你此刻并不孤单。
后来,这段视频在网络上传开。有人说这是“上海地铁版的《孤勇者》”。更多的人在评论里写下自己的故事——裁员、房贷、家庭压力、中年危机。那不是猎奇的围观,而是一种深深的共鸣。原来那么多人,都在默默承受,只是没有机会崩溃。
我看着那段视频,心里却很安静。不是冷漠,而是一种熟悉。
我已经六十一岁了。站在这个年纪回望,很多当年以为无法跨越的坎,如今都变得遥远。年轻时总以为人生是一条笔直的路,只要足够努力,就能抵达想去的地方。后来才明白,人生更多的时候是在转弯,是在迷路,是在一次次修正方向中继续前行。
曾经以为非此不可的人,后来成了生命中的过客;曾经拼命抓住的目标,也未必真的属于自己。那些当年觉得无法承受的委屈,如今回想起来,已经不再锋利。但若没有那些委屈,没有那些执拗与不甘,我大概也走不到今天。
三十岁那年,我离开国企。那并不是深思熟虑后的从容,而是在局促中被推向未知。之后的几年,我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广阔天地,而是在现实中反复摸索。三十五岁,我决定远赴加拿大重新读书。重新开始,重新学习,重新定位自己。后来在麦吉尔大学完成了ALA认证的MLIS,进入图书馆体系工作,辗转多所高校,直到三年前,在惠特曼学院走到职业生涯的一个阶段节点。
回头看,这条路仿佛自有脉络,可当时的每一步,都是在不确定中摸索前行。
所以我渐渐明白,所谓“看穿”,并不是聪明,而是时间给人的视角。站得高了,才知道当年的执着并非多余,而是那时唯一能抓住的绳索。
也有人问我,为什么到了六十一岁,同学们大多已经退休,而我却开始写书。其实并不是忽然开窍,而是终于“熟了”。年轻时有激情,却缺乏耐心;如今多了包容,也更能承受复杂。写作不再是一种呐喊,而是一种回望——回望走过的路,也回望那些曾经无法理解、如今终于能够安放的自己。再说,也是在这个年纪,才真正具备了书写的能力:语言、知识、方法与耐心,终于在时间里慢慢成形。
人生终究只是一个过程。很多意义,并不会在当下显现,而要在走得足够远之后,才慢慢浮现。
所以我愿意这样理解那天地铁里的歌声——那不是拯救,也不是奇迹,而是在最脆弱的时刻,人与人之间递出的一点光。
年轻人的痛,是真的痛;年长者的“看穿”,不是冷漠,而是一种温柔的宽恕。
执着未必都有结果,但正是那些执着,把我们带到了该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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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12-30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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