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拖着嘶鸣缓缓停稳的刹那，我到站了。起身拿了行李，耳边一声：“孩子，起来，让老爷爷过去！”凌空劈进耳膜。四周倦容模糊，我在狭窄过道间窘迫地愣住——原来那一声“老爷爷”，叫的竟然是我。

霜迹早已爬上双鬓，我却始终不肯认这岁月，脑中忽然想起盘山。

盘山，这个名字在心里飘荡了多少年，像一座始终未登的彼岸，总以为还有明天。可那一声老爷爷，如一道刺眼的光，晃得我眼前摇摆：时不我待，原来世事从不为谁延迟。

我曾经多么擅长把愿望偷偷揣在怀里。“等时机成熟就去登山”，我对自己说；“忙完这阵就回看母亲”，我信誓旦旦。白日里，盘山的巍峨如幽魂般在尘嚣缝隙间游荡，又在夜里退成模糊的梦影。我甚至幻想，他日立在盘山之巅，一定要像陈子昂那样高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怅然而涕下！然后一听啤酒一饮而下，而那又怎样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某天恍然：所谓的“他日”，其实早已散落在每分每秒奔涌不息的途中；即便真的整理好一切去兑现，那份迟来的喜悦，又怎能抵得过路上被撕裂的时光？我们总把一切寄托给“合适的时机”，却不知那时机，也许只是为自己挖的一个坑。

就在那一声“老爷爷”撞击心灵的瞬间，另一念如闪电击穿了我——家中的老娘，电话里总是“我挺好，家里挺好，不用惦记，没事不用老回”。可妹妹时常悄悄提醒：“给妈打个电话吧，她其实挺想你的。”我知道，她非常盼着我回来。我忙不迭地搬出项目、工作，说“等事情办好就回”。在我缺席的岁月里，她是否曾对镜轻捻鬓角，悄悄拭去那不愿言说的失望？

我们总抱怨前路崎岖，却不过是借口而已。

走吧，走吧！是时候出发了。哪怕风雪扑面，哪怕步步艰难，也要踏歌而行，也要向那苍穹高处，留下一个真实的脚印。

人生这场独幕剧，从不允人反复整装、迟迟不行。春花秋实，行色匆匆而沉稳有序，不会被任何事任何人干扰。

我终于顿悟：那所谓的“合适的等候”，便是当下。

盘山依旧在那里。它静默、从容，等着每一位尚未出发的追梦人。

我在深夜里猛地坐起——窗外细雨滴滴，打在芭蕉上声声如唤。

我走到窗前，看着雨丝在路灯下泛着细碎的光。忽然明白，有些路不必等到天晴才走，此刻，就是最好的时机。

雨还在下，但在心里，天已经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