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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工智能作为强大的操作工具面世,很多人会惊呼:传统中医药迎来了全面发展的大好时机!
但是,它与自然哲学的话语体系会不会不相匹配?这是一个极为犀利的追问,它直接指向了科学革命最深层的断裂与重构。正是这种不匹配,导致了自然哲学话语体系的瓦解和现代科学话语的诞生。工具不仅是技术的延伸,更是一种新的“语言系统”,它最终重构了我们描述、解释乃至信任世界的方式。
以下从话语体系的几个核心层面,剖析这种不匹配与革命性转换:
思维模式的根本差异
附表 两种思维模式的基本性质比较
维度 | 自然哲学(思维模式) | 现代科学(操作工具驱动) |
核心方法 | 思辨与逻辑推演:从少数第一性原理(如“水是万物本源”“目的因”)出发,通过逻辑构建一个自洽的、解释万物的体系。 | 实证与检验:从可观测、可测量的现象出发,提出假说,然后用工具进行实验或观测来验证或证伪。逻辑自洽让位于与实验数据相符。 |
权威来源 | 古代权威与理性:柏拉图的“理念”、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是辩论的起点和终极裁判。 | 经验事实与数据:实验的可重复性和观测数据是最高权威。一个理论无论多么优美,若与精确的实验结果不符,就必须被修改或抛弃。 |
目标导向 | 追求终极解释:旨在回答“为什么”,寻求世界的终极目的和本质。答案往往是形而上的。 | 追求描述与预测:旨在回答“怎么样”,寻求能够精确描述自然现象并预测其未来行为的数学规律。 |
工具关系 | 工具无关/工具辅助:工具至多是感官的微弱延伸(粗略观察),核心论证过程在头脑中完成。 | 工具依赖:工具是认知的核心。没有望远镜就没有现代宇宙学,没有显微镜就没有细胞生物学。工具创造了新的“现象”供科学研究。 |
话语的权威来源:从“哲人”的理性到“工具”的读数
自然哲学话语:其权威性建立在古代权威(如亚里士多德)和逻辑自洽的理性推理之上。辩论的核心是“亚里士多德是否正确地运用了理性”。话语模式是诠释性的、论辩式的。
操作工具驱动的话语:其权威性建立在工具的读数和实验的可重复性之上。伽利略用望远镜看到木星的卫星,其力量不在于他的论证多么雄辩,而在于他邀请任何拥有望远镜的人亲自去看(“你来瞧”)。权威从哲人转移到了工具本身。话语模式是演示性的、实证性的。
不匹配之处:一个基于思辨和引经据典的论证,在一把卡尺、一台望远镜提供的确凿数据面前,变得苍白无力。话语的裁判官从“理性”换成了“仪器”。
话语的表述语言:从“定性”的隐喻到“定量”的数学
自然哲学话语:擅长使用定性、隐喻和本质主义的语言。例如,讨论物体的“自然位置”“本质倾向”“虚空对自然的厌恶”等。这些话语充满智慧,但模糊、多义,难以被精确认定或驳斥。
操作工具驱动的话语:必然催生定量的、数学化的语言。工具天生产生数字:温度、压力、速度、波长。伽利略之所以伟大,正是因为他意识到,自然的真相不是用亚里士多德的定性术语书写的,而是用“三角形、圆形和其他几何图形”书写的数学语言。
不匹配之处:当工具测量出“每秒9.8米的加速度”时,自然哲学中“物体下落是寻求其自然位置”的整个话语体系变得无关紧要甚至阻碍理解。新工具要求一种全新的、更精确的语言来描述它揭示的新世界。
话语的构建对象:从“可知本质”到“操作现象”
自然哲学话语:旨在探讨世界的终极本质和目的因(Final Cause)。它追问“为什么”(Why)——为什么石头会下落?因为它由土元素构成,要回到它的自然位置。
操作工具驱动的话语:其构建对象是工具所能干预和测量的现象。它更满足于回答“怎么样”(How)——物体如何下落?其距离与时间的平方成正比。它不讨论无法用工具探测的“本质”,只关心可测量的关系和模型。
不匹配之处:工具无法测量“目的因”或“本质”,因此这些概念逐渐被排除出科学话语的核心。科学话语的关注点,从形而上的“本质”转向了形而下的“操作化定义”和“现象间的关系”。
话语的共识形成:从“辩论获胜”到“实验复现”
自然哲学话语:共识通过辩论、修辞和逻辑一致性在学者共同体中形成。谁能更好地诠释经典、驳倒对方,谁就拥有话语权。
操作工具驱动的话语:共识通过实验方案的共享和结果的复现而形成。一篇科学论文的核心是“材料与方法”,旨在邀请同行用同样的工具和方法重做一遍。共识建立在公共的、可检验的操作之上,而非私人的思辨。
不匹配之处:自然哲学的辩论技巧在现代实验室里毫无用处。新话语体系的核心是一种新的集体实践和新的信任机制——相信工具胜过相信雄辩。
结论:从“不匹配”到“范式革命”
因此,强大的操作工具与自然哲学的思维模式本质上是格格不入的。前者是“动手”的、实证的、量化的;后者是“动脑”的、思辨的、定性的。它们代表了两种不同的“世界观方式”和“语言游戏规则”。
现代科学的诞生,并非自然哲学简单地“配备”了更好的工具,而是彻底抛弃了自然哲学的思维范式,建立了一个以工具驱动、数学表达和实证检验为根基的全新范式。工具不仅是新知识的发现者,更是新话语的创造者。它强制性地要求一种以数学为母语、以实验为仲裁、以可测量现象为对象的新语言。这种“不匹配”所带来的张力,正是推动科学不断自我颠覆、向前发展的永恒动力。它告诉我们,真正的科学进步,往往源于我们用新工具看到的新事实,去勇敢地打破旧有的、看似完美的思想体系。
这场话语革命的意义是深远的:它意味着真理由一个等待被发现的静态宣言,变成了一个在工具辅助下通过公共实践被不断构建和修正的动态过程。我们不再“阅读”自然之书,而是用我们发明的工具“ interrogate”(拷问)自然,并被迫学习用数学这种语言来记录它的“供词”。这既是认知的巨大飞跃,也是人类与自然关系的一次深刻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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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9-18 0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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