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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10月下旬(10月21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登《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才从报上得到恢复高考的消息。这一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国各地,大家欢欣鼓舞的应该是:终于有一场公平的考试,可以不看出身只看学识了。几年的漫长等待(再也没有被推荐的机会),我当时的激动心情远远超过了4年前,就像赋满了能量的“弹簧”,或许被压缩的程度越重,反弹力越大。
1975年,一位叫殷某的女工友顺利地被推荐去了武汉建材工业学院,是我们水泥制品厂被推荐上大学的唯一幸运者。可能她读书不行小学没有毕业,但其父亲与厂长是好朋友。因为是同事,她的申请表格基本上是我帮忙填写的(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局里当工程师,据说还不如一个中专生)。1976年年初,厂里另外一位叫刘璋的工友,被推荐到武汉水泥制品厂上了721工人大学(他8个月后回来当上了技术员,后来还当上了厂长)。
1976年5月,我和张兴富、姚体两个小伙伴在铁路部门弄了三张“免票”,专程到武汉去看正在上721工人大学的刘璋,并“春游”了几所大学。在武汉大学、武汉师范学院的中文系,本想看看从家乡前来的毛矛(74级)、张林川(73级),由于没有联系方式,也没有意外碰到。在华中师范学院、湖北医学院,只看到五颜六色的壁报和专栏(我也是工厂里办壁报的),还有迈着优雅步履款款走来的女大学生,仿佛到了天宫。在水果湖边,我单独去高家湾医院(湖北医学院第二附属医院)中医科的老中医聂世平家里吃饭,他是我祖上的一位叔公。那时候,决定我一生与中医难分难解的础德叔叔正在那里进修,他们是父子关系,住在他家自搭的阁楼上。正是础德叔叔的坚持,让我在1978年的第二志愿填报了湖北中医学院,并被幸运录取。
1977年夏天,厂里分配来第一个大学生叫宋华明(与我同龄)的,是武汉建材工业学院的1975级毕业生,云梦人。我们之间交往甚密,他给我讲了许多令人神往的大学生活。随后不久,他的女朋友也是女同学的小朱也调来我厂,随后就结婚了。看到他们小两口甜甜蜜蜜,出双入对,让人不得不心潮涌动,羡慕不已。
知道真正的“高考”恢复了,第一件事就是给教育部写信,请求他们将推荐名额提高到1:10,以便广纳人才(这可能因为1973年的推荐比例没有这么大,意外的是后来几乎是自愿报名,甚至是层层动员,尽管少数情况下也有单位不同意的情况);接着向厂长、书记请假复习,似乎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就这样,我激情满怀地到长岭的姑姑家——一个徐家河水库大坝旁的镇子,埋头干了20多天。因为没有上过高中,我短时间把当时高中的数理化通读了一遍,读不懂的放下来,过一段再读,也做了厚厚的笔记,却没有做过一道题目,也没有请教老师,但真正是争分夺秒,全神贯注。记得回到厂里准备最后冲刺时,楼下的轰轰隆隆的发电机声(那时候经常停电,有条件的工厂自配发电机,我们都住在厂里),门外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完全可以做到充耳不闻。
在此之前,父亲和他的油漆工同伴(两个人都是右派)已经为我们安排过相亲聚餐(在他家),还送了简单的上门礼。他的女儿18岁,比我小4岁,是镇子上理发店的正式职工。令我感动的是,这位“女朋友”从来都没有打搅过我,直至我上了大学,甚至到今天还一点也不知道她的情况。那时候的大学生如同“鲤鱼跳龙门”,一下子身价百倍,随后有几个局长家都有人来提亲,还有第一届考上中专的女孩子家。此是后话。
非常怀念那段在姑姑家闭门复习的时光,它是我一生中最为豪情万丈、壮志满怀的日子。如今姑姑、姑父都已经过世了20多年,但二老照顾我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在那里,我每天攻读到转钟,天不亮就起床(在闹钟的帮助下),迅速到水库大坝跑步几个来回,天亮时回到家里有条不紊的复习,且每天至少写一首诗,仿佛是我的激情宣泄。在系列《大坝晨跑》中有这样一首,可以代表我那时的心境:
天暗至深时,
晨光已破明。
朦朦坝顶路,
急急履痕声。
徐家河水库是长江中游支流府澴河西源府河(涢水)支流徐家河上的一座大型水库,也是湖北省第四大水库,枢纽工程由大坝、溢洪道、灌溉渠道及电站等组成,浇灌着下游安陆、云梦等几个县的农田。虽然水库功能以防洪、灌溉为主,兼顾发电、供水、养殖等综合效益,但现在已经发展为4A级风景区。景区内100多个小岛象颗颗珍珠镶嵌在枫叶形的库面上,是我心目中最为静谧而神圣的人间天堂。
徐家河水库大坝
可记否:您那挺拔而厚实的背膀,曾托举过一位青椒的遐想
那一年,我的高考再次以失败告终,连4门功课160分的录取线都没达到(没录取者不通知分数)。或许,能够自我辩解的理由有:
一是我文科见长,数理化自从6年前自学过,早已束之高阁,荡然无存。但又受到右派父亲的影响,坚决不学文科(他是县一中的语文教研组组长,1955年成为胡风分子后调到县二中,1957年整个教研组都被打成右派)。那时,县建委的通讯干事很喜欢我,1976年后培养我作为水泥制品厂的业余通讯员,在《孝感报》《湖北日报》发表过几篇通讯报道,也在《应山文艺》发表过诗歌。我常常是写完稿件后,再提炼一下标题,最后才盖章寄出去。我1977年的高考也是这样做的,把“学雷锋的故事”题目给改了。直到1978年高考前,我才知道作文题目不能改。
二是,我既没有上过高中,也没有参加任何辅导,而当时已经有大量高中生且参加过学校组织的短期辅导班。甚至连做梦都希望我能够改变命运的父亲,也给我泼冷水:十几届的毕业生都集中起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太玄了。只有我痴心不改,不管不顾,看起来将应考科目都理解了,却没有做过一个练习题,从今天的刷题策略看,只能计“0分”,也算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三是,准备时间短,从全面复习(实际上是从头开始)到考试只有不到两个月,实在太仓促了。(未完待续)
第三次参加高考是1978年夏,如何走出失败的泥泞,我至今毫无印象。按说,期望越大,失望越大,但那时的我,似乎想都没想就马不停蹄地进入下一征程。
也许,努力是人终生要做的事情,无论成功与失败;付出是燃烧生命的代价,需要源源不断的能量,而与得到与失去无关。
我那时的精力真是旺盛,从头一年的12月到第二年7月,在半年内把所有课程又重新复习了一遍。伴随着,也做了一定量的习题,当然与现在孩子们的“刷题”不可同日而语。不过,那时候没有刷题的概念,也没有这么多的题库,以及老师们绞尽脑汁为拉开考试分数距离所做的努力。
颇有情趣的是那年春天,我们家盖了一幢房子。那年头盖房子的人不多,我们家似乎有点超前。有人说,短时间内最好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情,为什么我要在这样的关键时期同时做两件大事?这与父亲常常讲的故事“狡兔三窟”有关,他安排事情往往注重上中下三策。我也只能几件事齐头并进,互相兼顾。
地皮是础德叔叔拿的,他凭借自己的医生身份,与工厂所在的大队书记有交情,花了100多元就获得地皮。屋梁、木门、家具等是父亲从100多里的马坪运来的,不记得找的是哪个单位的汽车。我们乡下的老房子1964年倒塌,父亲就将那些木料、家具一点点运到马坪,1968年离开老家时还最后运了一船,通过徐家河水库的水道。
春节一过,建筑工地就大张旗鼓地动起来了。我和大妹妹组织厂里的小伙伴到10里之外的采石场拉石头,算起来应该有上百板车,到砖瓦厂拉砖瓦也不下二十车,来回四五里地。从准备、施工到落成,粗略算算也不少于两个月,而且是高强度体力劳动。
总之,1978年是我们家的幸运年:6月份搬进了新居,10月份我到湖北中医学院报到,12月份父亲摘掉了右派帽子且回到中学教书。不过,我的考试还是有些波折的。
大约6月中,为了检验一下自己的学习状况,我通过关系报名参加了广水四中的辅导班考试。“不考不知道,一考吓一跳”,几门课的成绩都是中等偏下,也就是这个考试,我才知道作文题目不能改,改了就不给分。看来,就要再一次与大学错过,我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冰点,一个星期都四肢乏力、情绪不振。怎么办?“为事在人,成事在天”,硬着头皮干下去。但意外的是,那个补习班里只有二人上了分数线,我这个班外人却如愿以偿。最后得知,我们应山县当年的成绩在湖北省倒数第二,大学只录取了65人。
不过有个小秘密,化学考试时有一个大题涉及某元素的化合价,我拿不准,就瞟了一眼邻座的考卷,在即将结束时完成了那道题目。这个小动作,对我至关重要,如果化合价搞错了,那道题目得不了分就可能把我拉到分数线以下。
那年,我自以为语文、政治不会有问题,精力全部放到数理化上。结果,花费精力最大的数学考的最差,只得了43分。其他是物理45分,语文56分,政治65分,化学81分。由于没有上重点分数线,我的第一志愿报了湖北化工学院,第二志愿报了湖北中医学院。
没想到,因为化学分数高也没有被第一志愿录取,反而是第二志愿救了我一命。阴差阳错,后来的工科院校毕业生大都不景气,而我1977年的报考志愿是:华工、建工、化工。一个劲地要学工科,因为我当了六年工人(1978年入校时已经六年半,是带薪学习)总不能另起炉灶吧。没想到,最终的路径还是“另起炉灶”。
因此,个人、家庭的小船总是颠沛在时代的潮流中,常常自己无法把握,又常常由自己把握,此一时彼一时吧。
报名湖北中医学院,是础德叔叔坚持的。我父亲劳改回乡时做过几年的兼职“乡医”,也颇受尊重。他当年能够熟记《伤寒论》《金匮要略》《医学三字经》,是典型的“秀才学医,笼里捉鸡”。如今,两位老人均已过世多年,他们留给我的福报,将永远铭记永远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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