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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看2024年春晚,看到一个节目《看动画片的我们长大了》,脑海中瞬间蹦出一个词:交过公粮的我们都变老了。
作为在农村出生长大的人,寒暑假参加生产劳动是必须的。现在能记得的印象深刻的生产劳动场景有4个:修水保(修整梯田,农业学大寨的落地行动)、夏收、交公粮、秋收。修水保在当年是声势浩大的群众运动,工地红旗招展,你追我赶。夏收是虎口夺粮,麦黄了(成熟)如果不能及时收割回来,遇到下雨只消一天就有可能遭受大折损(发牙)。交公粮是生产队(包产到户后是农家)最重要的法定任务。秋收持续时间较长,品目较多,是农家一年主要的收获季节。
交公粮是农村青状年劳力的任务,因为要把100多斤的粮食袋子抗上很高的粮倉。我实际上只参加过一次交公粮。但记忆极为深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天是我的人生转折点。
1979年7月底的一天(也有可能是八月初,具体日期记不清了),早上6点多我们就用架子车拉上粮去10多里的公社所在地(巨家;现在叫镇)交公粮。排队等到大约9点多才轮到验收我们的公粮,验收人员说我们的粮没晒的不够干。我们只好就近找场地晒。晌午(农村吃2顿饭,早上出发时揣了2了馍(馒头)作为早饭)派一个人回去挨家挨户拿些馍来,向附近的人家讨些凉水,冷馍就凉水吃了一顿。粮站附近有个小食堂(饭馆),馒头5分钱1个,素面5分钱一碗,放点葱花的8分钱一碗。我们没有钱,只能回家拿馍来对付着吃。晚上7-8点钟完成交粮任务,约9点回到村上口,路过大场(农村生产队用来碾、晒麦子的一大块平整压实的平地)时看到场上人声鼎沸,大人小孩非常非常热闹,正在分(口)粮。说是公社大喇叭(广播)通知说明天要下大雨,今天晚上要赶着把粮分了。分粮,对那个时候的农村人来说,是一中最重要的时刻(远比过年重要),未能一年能否吃饱,很大程度上就看这次能分到多少。口粮似乎是按人头算的(分大人小孩),但按挣的功分折价。功分不够的要出钱。因为有累又饿,着急回家吃点东西,没有在场上停留,匆匆回家,路上遇到熟人(小地方,都熟),说我考上大学了。我觉得别人是在嘲笑我。79年参加高考,7号下午我最擅长的物理就考砸(79年物理试卷很简单,很多平时物理很一般的人都能考90多分,我只勉强及格),至9号上午考化学,2个晚上几乎都没有入眠过。当时我们住的宿舍是50-60人的上下两层通铺,12点多人还有人点煤油灯读书,3-4点又有人起来点油灯读书。考试失利的懊恼、环境的躁动使我辗转反侧彻夜难以入眠,后面的考试全靠熬的浓茶支撑。9号上午考化学。79年的化学试卷特别难,最后一线翻盘的希望被击碎,遂放弃下午的外语考试回家(79年外语成绩占总成绩的10%)。因为预料肯定考不上,因此回家后心静如水,一边积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一边思考往后的出路,什么可能性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会考上。因此当有人说我考上了,条件反射式的认为是嘲笑。直到回到家,见到母亲,说下午我们村一个人去县城看他小孩的高考成绩,拿回来一个成绩单条子,并捎来了县招办的口信,才确信我上榜了。很多年后,回想起当日的经历,仍历历在目。
在网上搜了一下,与我记忆中交公粮的场景比较接近的是下面这两张,第一张反映的是排队,不是踊跃,是要抓紧完成任务,早完成早解脱。第二张反映的是收粮是粮站验收的严格,入库的粮必须是晒的很干的干净的粮。
1980年前,交公粮是以生产队为单位,我参加的大概是最后一次以生产队为单位的交公粮。1980年后,农村实行包产到户,之后交公粮变成以家庭为单位。公粮实际是国家向农民征收的农业税。2005年12月29日第十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19次会议通过了“关于废止《农业税条例》的决定”,从2006年起,农民不再向国家交公粮,在我国连续2000多年的“交公粮(田赋)”成为历史。
交公粮的准确说法是交公购粮。公购粮是公粮和购粮的合称。公粮是税,不会付钱给农民;购粮是国家向农民按统一价格收购的粮食,会付钱给农民,但交购粮的任务是强制性的。当时的说法是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的是(分给)大家的,也就是先大家后小家。
最后一批交过公粮的人(60后)都老了。
感谢刘立老师的关注。此补充当日及后续的一些细节情况。因为字数超过了回复栏的字数限制,故此将回复贴于此,也算是对博文的补充。
1. 前面介绍过,我交公粮回来,从(分麦子的)场边路过时,遇到的几个人说我考上大学了。我不信,认为是嘲笑甚至羞辱。走到我家洞子口(我们住的是地坑院,打一个类似地道的洞子上下地面)后是遇到我弟弟,说“哥,说你考上大学了“。我还踹了他一脚,说“别人嘲笑我你也跟上嘲笑”。弟弟被踹的莫名其妙,我也没有理会。回到家,进到屋里(安放聒噪的窑洞叫屋里,同时也住人),见到了母亲,她很高兴,说“下午你卫民(名字也可能是维民)哥来了,拿了个条子(成绩单),说你考上大学了,还说你成绩有问题,叫你明天到县招办去办手续查成绩”。曹卫民是我们邻家同辈大哥,也是我的中学老师,他当时是副校长,可能是代表学校去县教育局开会或者专门去了解他所在的巨家中学考生的高考情况(77年恢复高考后,我们县对全县高一和高二学生进行了一次统考,之后各抽调了60个人,在(长武)县中学组建了2个重点班(高二、高一各1个班),我有幸入选,我们巨家中学高二共有7个人入选,因此我在77年10月从巨家中学转到了长武县中学)。拿给我的成绩单,各科成绩加起来和列的总分不吻合,各科成绩加起来是287(和现在的高考成绩相比,很不好意思),成绩单上列的总成绩是283。当年陕西的理科本科录取分数线是250分,文科本科录取分数线是327分,理科录分很低的原因是哪年的化学考的特别难,考卷出了很多有机化学题,我们听都没有听说过,很多人得0分。
2. 第二天一早,我就出发,骑自行车赶80里路(有10多里上坡路需要推自行车走上去)中午到县城。我到县城时,榜已经贴出来,贴在县城最繁华之处的百货公司门口。我也没有到县教育局去(实际上我也不知道县教育局具体在哪里)。我在街上走时遇到一个同班同学,他也上榜。他父母到外地去了,他一个人在家,邀请我住在他家。很是感激。当日下午,我再出来去看榜是,看到我父亲很沮丧的坐在附近墙根。我父亲腿不好,在我走后他9点许等班车(一辆敞篷解放卡车)来后坐班车来到了县城。从我们哪里到县城票价8毛。我父亲不识字,站在榜前不认识我的名字。问旁边的人有没有我,旁边的人说没有。他一下子就瘫软了。跌坐在附近墙根。亲亏我出来看见,我扶父亲到榜前,指给他看我的名字,他将信将疑。大概是听到有人一个念一个念,念到我,才相信。又一次过山车,不过这次惊吓的是我不识字的父亲。
3. 7月9号上午考完化学,彻底绝望。我们班一个口不饶人的同学一调侃说我能考上交大(西安交通大学)。我不善言辞,气的撕了准考证。当年的政策是录取后报道时要提供准考证。我父亲为此不等不托在县城干事的能说上话的人找招办的人给我补办了一张准考证。
4. 填报志愿时,不知道如何填。我们班主任一直在指导县城的同学填志愿,没有功夫搭理我们乡下的考生(我们班主任王纯儒老师对我们倾注了巨大的心血,我们都很感念他)。老师家门口(老师住在学校)有一堆圆木,我们一堆人坐在圆木上聊该如何填志愿。一个同学说地质好考,每天还有5毛钱的补助。说者可能无心,我却听进去了。第一志愿填了西北大学地质系,因为喜欢物理,第二志愿报了南京大学物理系(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好笑)、第三志愿报的西北大学物理系、第四志愿报了的哈尔滨工业大学自动化系,第五志愿不记得了。后来被第一志愿录取。可能是因为喜欢物理的缘故,学地质、教矿物学9年后,兜兜转转考了应用地球物理的博士,此后一直以地球物理教学与研究为业。
5. 本人愚笨,参加了77、78、79三次高考才考上。我们这代人是不幸的,上学时正值文化大革命,从小学到中学,受的教育残缺不全。我们这代人中考上了大学(包括高中专)的人是幸运的,只是有幸的人太少。1979年,全国高校和高(等)中专通过高考共录取28万人。
6. 时间过的很快,一晃40年过去了。新三届(77-79)大学生基本都退休了,一些人已经作古。新三届的人生大都跌宕起伏,也有幸亲历了那个激情澎湃的年代。2009年上映过一部反映1977年高考的电影《高考1977》,感觉远没有写出命运转折契机来临时哪些长期受压抑的人(如地主富农家庭出身的子女)激动的奔走相告时喜极而泣的情景。那个情景我是亲眼见证过的,当时对此还没有多少感受。后来,在逐渐了解了他们当时所遭受的压制后才逐渐体会到了他们当时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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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1 2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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