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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多年,杨琼那双美丽、忧郁的大眼睛仍不时会在我的记忆中浮现。
杨琼告诉我,她被“强迫症”折磨了18年。18年来她像在沼泽地里艰难跋涉,每跨出一步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这么多年的痛苦挣扎,令她心力憔悴。她曾无数次想放弃生命,但又不甘心,总希冀遇有奇迹发生,帮她走出人生的泥沼。
在杨琼13岁那年,一个夏天的中午,她正趴在桌子上睡午觉,隐约感到有人在摸她的下身。惊醒后发现竟是她的哥哥!她感到非常羞耻和愤怒,立马起身要去告诉父母。哥哥拦住她威胁道:“你要敢说出来,我就把你偷看我尿尿的事告诉爸爸妈妈。”她被吓住了,只好将这份羞耻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有一天上课时,猛然间想到了她哥哥的手碰过的地方,顿时感到脸颊发烫,脑子一片混乱,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听课。这念头像魔鬼附体一样,怎么也驱之不去。甚至还会冒出一些邪淫的幻想,如幻想讲台上男老师不穿衣服的模样,男女同学亲嘴的动作。她深知读书是像她这样普通家庭子女的唯一出路,但若驱赶不走这些邪恶的念头,就根本无法专心地学习。这使她越来越感到焦虑不安。从那一天开始,她经常会产生从窗户跳出去的冲动,但又怕死,死了对不起含辛茹苦抚养她的父母。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她二十岁。她最终没能考上大学,只好去工厂打工。不久,一个叫嘉的男人闯进了她的生活。他长得英俊潇洒,戴副金丝眼镜,举止温文尔雅。她发现他经常把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她身上。一天晚上,嘉敲开了她寝室的门。嘉向她讲了他婚姻的不幸,动情之处,还潸然泪下。嘉向她表达了爱慕之情。一颗孤独的心,渴望爱抚和关怀。尽管这份爱带有“第三者”不光彩的烙印,杨琼的心还是被深深地打动了。当他吻她的时候,她心间荡漾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甜蜜感。多年来一直困扰着她的“邪淫”幻想突然全都消失了,整个身心无比的放松。尽管理智告诉她,现在还不是向嘉敞开爱情心扉的时候,但感情的闸门一旦开启,所有理性防线都不堪一击。她坠入了爱河。
时隔不久,她便听到许多有关嘉的风流韵事。开始,她认为这都是别人都是在嫉妒、污蔑他。爱到深处,再聪明的人也会变傻!直到有一天在大街上,她看见嘉和另一个女人相拥而行,她才真的相信,流传的事都是真的。她爱上的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顷刻间,刚筑起的爱情小屋彻底坍塌了,刚获得自由的心灵又被无情地打回了泥沼地。她又开始感到肮脏,全身上下无处不是肮脏的,都被比她哥哥更肮脏的手污染了。她彻夜不眠,一遍又一遍地冲洗身体。但无论她怎样洗也无法洗去她对肮脏的厌恶和恐惧。父母不得不送她去医院,医生诊断她为强迫症。但她回家后就把药给扔了,她害怕吃药,也不相信药真的能帮她走出困境。
父母认为她的病是因为失恋所致,于是给她介绍了一个男友尧。她对尧的印象不错,但不想将来有对不起尧的感觉,便主动将她的不幸都告诉了尧。当尧一再表白不计前嫌时,她又一次被感动了。强迫症状也明显减轻。她和尧很快结了婚。
婚后不久,她从尧凝重的神色和沉重的叹息中感到他总是不开心。她感到自己在他面前像一个罪人,一种深深的愧疚和自责萦绕着她。她强迫洗涤的症状又加重了。手洗肿了,身上的皮肤洗破了,仍无法让自己停下来。只要手触摸过什么东西就一定要洗上十几甚至几十分钟,上过厕所就一定要把全身洗一遍。
严重的强迫症状,使尧对她渐渐失去了耐心。在孩子两岁的时候,尧提出要离婚。琼无法接受再次被抛弃的现实,她希望用意志控制住自己的强迫行为,但越想控制,越是控制不住。她不敢和外人接触,不敢和丈夫同房,渐渐失去了工作能力。开始是不能到单位上班,后来连出门都害怕,尤其是不敢碰钱。有一次在外面不得已碰了一下钱,顿时感到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大汗不止,仿佛死到临头般的恐惧。她立刻不顾一切地跑回家,把水龙头拧到最大,拼命地冲洗双手。
面对失去工作,失去丈夫,还有这像魔影一般永远跟随着自己的强迫症状,杨琼彻底绝望了……
当杨琼醒来时,她已在医院急救室睡了整整2天。由于杨琼平时常服安眠药,对安眠药有很强的耐受性,所以在服了大量安眠药后还能被抢救过来。脱离危险以后,在医生的建议下,杨琼开始接受了心理治疗。
杨琼的强迫症状似乎不难用心理学理论来解释,显然与她童年的创伤性经历有关。幼年的无知和哥哥的伤害,给她年幼的心灵蒙上了一层罪恶的阴影。青春期性意识的萌动和创伤性经历纠织在一起,形成强烈的心理冲突。杨琼用水洗涤自己身体的行为具有象征性意义。水象征着正义、纯洁。她要用正义之水洗刷哥哥给她带来的羞耻感,用纯洁之水净化她污秽的心灵。遗憾的是水只能洗去身体上的污垢,洗涤不掉心灵上的阴霾。
从生理发育上看,哥哥的行为客观上开启了她朦胧的性意识,让她开始感受到自己生理上的性需求。这对受传统教育长大的杨琼来讲,更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恶。她强烈压抑自己的性意识,反而使她产生出更多性幻想,令她不能自拔,不管怎样努力也关不住这个已然被打开了的潘多拉魔盒。
一般来讲,每个人对心理上的创伤都具有很强的自我修复能力。随着时间的延长,曾经的创伤都会逐渐淡化,乃至遗忘。但不幸的是杨琼又遇上了风流成性的男友,这如同在她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使她一直无法自我疗愈受伤的心灵。不断加重的强迫症状最终使她无法维持正常的家庭生活。
从精神医学的角度看,心理学的解释虽然形象生动,但缺乏实证科学依据,都是些主观推测。现代精神医学认为,有较强的证据显示,以强迫行为为主要表现的强迫症病人存在神经系统的病理性改变。抗强迫药物具有明确的疗效。从精神科临床看,很多抗焦虑、抗抑郁药物都有抗强迫作用,但病人常常在服用一段时期后,抗强迫作用减弱,远期临床疗效并不理想。因此提出强迫症仍需要配合心理治疗。
很多患者,甚至包括一些心理医生,对强迫症的心理治疗存在一个很大的误区。他们常常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如何控制强迫症状上。其实,强迫症状是不能刻意去控制的。和眨眼动作一样,越是想控制不眨,眼睛越是眨得厉害。强迫症心理治疗的目标也不是教病人如何控制强迫症状,而是而是针对导致强迫症状更深层的人格因素。
强迫症病人最突出的人格特征就是过度追求完美。这样性格的人好像天生就比较容易焦虑,凡是与自己想象不一致的事情都会引起焦虑情绪。因此他们总是尽可能地追求完美,以避免焦虑。可现实永远不可能完美,过度追求完美而不得反而会加重焦虑。为了缓解焦虑又不得不更加追求完美,陷入不断恶性循环之中。抗强迫药物只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焦虑和强迫症状,不能改变病人过度追求完美的人格。人格的调适则是强迫症心理治疗的核心任务。放下过度追求完美的生活方式,接纳自己,宽容他人,可以大大改善病人的精神生活质量,从而有效降低日常的焦虑情绪,提高对强迫症状的接纳程度。与强迫“和谐共处”才是走出强迫泥沼的最佳选择。
中医有句俗语,叫做“医不叩门,有请才行”。那是为了避免忌讳。心理治疗也有类似的说法,叫做“自愿原则”、“助人自助”,那是因为心理治疗需要来自病人自身的动力。很多强迫症病人求治的动力来自于抵抗强迫症状的需求,对调适性格既无足够的耐心,也缺乏对其必要性的认识,调适性格是一个缓慢而艰难的过程,少有病人能够长期坚持。
对杨琼的心理治疗开始进行得比较顺利,强迫症状很快得到控制。但客观地讲,这主要是药物所起的作用。症状控制后杨琼对心理治疗渐渐失去了动力。2个多月后,她就终止了心理治疗,只在精神科门诊长期随诊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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