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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体的单位为线。线虽单纯,也可以分别美丑,在艺术上的位置极为重要。
建筑风格的变化就是以线为中心。希腊式建筑多用直线,罗马式建筑多用弧线,‘哥特式’建筑多用相交成尖角的斜线,这是最显著的例子。
同是一样线形,粗细、长短、曲直不同,所生的情感也就因之而异。
山水,文人欣赏的山水,却是一种境界,来点儿写实固然不妨,可是似乎更宜于象征化。
许多人在这车如流水马如龙的世界过活,恰如在阿尔卑斯山谷中乘汽车兜风,匆匆忙忙地急驰而过,无暇一回首流连风景,于是这丰富华丽的世界便成为一个了无生趣的囚牢。这是一件多么可惋惜的事啊!
画画的人看古松,他把全副精神都注在松的本身上面,古松对于他便成了一个独立自足的世界。
他不计较实用,所以心中没有意志和欲念;他不推求关系、条理、因果等等,所以不用抽象的思考。
这种脱净了意志和抽象思考的心理活动叫作“直觉”,直觉所见到的孤立绝缘的意象叫作“形象”。
美感经验就是形象的直觉,美就是事物呈现形象于直觉时的特质。
就“用”字的狭义说,美是最没有用处的。美的事物如诗文、图画、雕刻、音乐等等都是寒不可以为衣,饥不可以为食的。
然则我们又何必来讲美呢?人性本来是多方的,需要也是多方的。真善美三者俱备才可以算完全的人。人性中本有饮食欲,渴而无所饮,饥而无所食,固然是一种缺乏;人性中本有求知欲而没有科学的活动,本有美的嗜好而没有美感的活动,也未始不是一种缺乏。
真和美的需要也是人生中的一种饥渴——精神上的饥渴。疾病衰老的身体才没有口腹的饥渴。同理,你遇到一个没有精神上的饥渴的人或民族,你可以断定他的心灵已到了疾病衰老的状态。
如果你觉得自然美,自然就已经过艺术化,成为你的作品。不复是生糙的自然了。
比如你欣赏一棵古松,一座高山,或是一湾清水,你所见到的形象已经不是松、山、水的本色,而是经过人情化的。各人的情趣不同,所以各人所得于松、山、水的也不一致。
一朵花本来是红的,除开色盲,人人都觉得它是红的。至如说这朵花美,各人的意见就难得一致。
美与红不同,红是一种客观的事实,或者说,一种自然的现象,美却不是自然的,多少是人凭着主观所定的价值。
美既然完全是主观的,没有普遍原理可以统辖它,分歧之中又有几分一致。
一个东西如果是美的,虽然不能使一切人都觉得美,却能使多数人觉得美。
研究任何问题,都须先明白它的难点所在,忽略难点或是回避难点,总难得到中肯的答案。
刚性美是动的,柔性美是静的。动如醉,静如梦。
尼采在《悲剧之起源》里说艺术有两种,一种是醉的产品,音乐和跳舞是最显著的例;一种是梦的产品,一切造型艺术如图画、如雕刻都属这一类。
艺术是自然和人生的返照,创作家往往因性格的偏向,而作品也因而畸刚或畸柔。米开朗琪罗在性格上和艺术上都是刚性美的极端的代表。
统观全局,中国的艺术是偏于柔性美的。中国诗人的理想境界大半是清风、皓月、疏林、幽谷之类。环境越静越好,生活也越闲越好。他们很少肯跳出那“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的宇宙,而凭视八荒,遥听诸星奏乐者。
艺术家和审美者的本领就在能不让屋后的一园菜压倒门前的海景,不拿盛酒盛菜的标准去估定周鼎汉瓶的价值,
他们能跳开利害的圈套,只聚精会神地观赏事物本身的形象。他们知道在美的事物和实际人生之中维持一种适当的距离。
艺术上的形式化往往不自然,但是他们的目的正在使艺术和自然之中有一种距离。
艺术本来是弥补人生和自然缺陷的。如果艺术的最高目的仅在妙肖人生和自然,我们既已有人生和自然了,又何取乎艺术呢?
书法在中国向来自成艺术,近来才有人怀疑它是否可以列于艺术,这般人大概是看到西方艺术史中向来不留位置给书法,所以觉得中国人看重书法有些离奇。其实书法可列于艺术,是无可置疑的。他可以表现性格和情趣。
美感经验既是人的情趣和物的姿态的往复回流。
物的形象是人的情趣的返照。因我把自己的意蕴和情趣移于物,物才能呈现我所见到的形象。自己在欢喜时,大地山河都在扬眉带笑;自己在悲伤时,风云花鸟都在叹气凝愁。
人不但移情于物,还要吸收物的姿态于自我,还要不知不觉地模仿物的形象。美感经验的直接目的虽不在陶冶性情,而却有陶冶性情的功效。苏东坡诗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
音乐所表现的往往是超乎理智所能分析的。在诸艺术之中,音乐大概是最原始的,但是音乐也是最难的艺术。它的感动人心的力量大多数人都能体验到;可是如果问它何以有这么大的力量,精确的答案却不易寻出。
艺术家从模仿入手,正如小儿学语言,打网球者学姿势,跳舞者学步法一样,并没有什么玄妙,也并没有什么荒唐。不过这步功夫只是创造的始基。创造是旧经验的新综合。旧经验大半得诸模仿,新综合则必自出心裁。
在初学时,笔拿不稳,手腕运用不能自如,所以结体不能端正匀称,用笔不能平实遒劲,字常是歪的,笔锋常是笨拙扭曲的。这可以说是“疵境”。
如果他略有天资,用力勤,多临摹,对于结体用笔,分行布白,可以学得一些规模法度,手腕运用得比较灵活了,就可以写出无大毛病、看得过去的字。这可以说是“稳境”,没有什么精彩,没有什么独创。多数人不把书法当作一种艺术去研究,只把它当作日常应用的工具,就可以到此为止。
如果想再进一步,就须再加揣摩,真草隶篆各体都须尝试一下,各时代的碑版帖札须多读多临,然后荟萃各家各体的长处,造成自家所特有的风格,写成的字可以算得艺术作品,这可以说是“醇境”,特色的凝练典雅,极人工之能事,但是这仍不是极境,因为它还不能完全脱离“匠”的范围,任何人只要一下功夫,到功夫成熟了,都可以达到。
最高的是“化境”,不但字的艺术成熟了,而且胸襟学问的修养也成熟了,成熟的艺术修养与成熟的胸襟学问的修养融成一片,于是字不但可以见出驯熟的手腕,还可以表现高超的人格;悲欢离合的情调,山川风云的姿态,都可以在无形中流露于字里行间,增加字的韵味。
视与听比较的另有独立的存在,由它们所成的艺术也便大部分不须凭借乎意义,有许多是无“意义”的,价值在“意义”以外的。文字的艺术便不然了,它只是“意义”的艺术,“人的经验”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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