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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炀帝,这是差得不能再差的恶评。依照《谥法》,炀的意思有三种:好内远礼(贪恋女色不遵礼法),去礼远众(破坏礼制背弃公众),逆天虐民(违背天理虐待人民)。有前两条就是昏,有后一条则是暴。根据后世的描述、演绎和普遍看法,杨广大约是兼而有之,既昏又暴。
秦始皇做过的事,隋炀帝多半也做了,却没有焚书坑儒;隋炀帝做过的事,唐太宗多半也做了,却没有开凿运河。那么,凭什么秦始皇和唐太宗是千古一帝,隋炀帝就只能遗臭万年?
隋是短暂的。然而,这个短命王朝完成的工作量,却相当于其他朝代的数倍;它留下的物质遗产、文化遗产和政治遗产,比如大运河、科举制和三省六部制,则直到明清两代都让人受用无穷。
隋与秦堪称难兄难弟——都开创了统一的局面,也都是二世而亡,还都是前有长时间的动荡和战乱(春秋战国五百年,汉末魏晋南北朝四百年),后有强大兴盛的世界大帝国(汉四百多年,唐接近三百年),而且后面两个统一王朝都曾经断裂,汉有新莽,唐有武周,可谓惊人地相似。
中华的发展,大体上说,上半段是先进行制度创新(秦和隋),然后变成世界帝国(汉和唐);下半段则是先进行制度改革(宋和明),走向糜烂之后再由少数民族政权(元和清)来输血和救场。也就是说,上半段是上坡路,下半段是下坡路,鼎盛与辉煌是在唐宋。
魏晋南北朝是一个极为特殊的
历史
时期,持续时间之长超过两汉以外任何朝代,统一时间之短相当于秦,政治制度和文化特质既不同于秦汉也不同于隋唐,社会形态和历史意义则接近于春秋战国。也就是说,魏晋南北朝跟春秋战国一样,是在为新制度和新时代做准备。
大运河是隋炀帝的传世之作。
当我们乘坐高铁从杭州飞驰北上,六个小时即可到达北京时,是不大可能想起当年之南北大运河的。
在那交通不便的时代,作为帝国的大动脉,那些扬帆远航的船上,承载的远远不止粮米和丝绸,更是一个民族自古以来的愿望——打通南北。
车辚辚,马萧萧,哪里比得上轻舟已过万重山?成本低效益高的水路航运,才是古代社会交通运输的最佳选择。
大运河其实可以分为南北两段。北段,永济渠连接了黄河与海河;南段,通济渠连接黄河与淮河,邗沟连接淮河与长江,江南河连接长江与钱塘江。南段与北段的交接处,是洛阳。或者说,洛阳是南北大运河的中心。
因此,读懂了洛阳与运河,就读懂了隋炀帝。
表面上看,从两汉到明清,皇权政治与官僚政治一直在相互较量,相权也一直在被限制和削弱,其实并不尽然。真正取消相权是在明清,结果是明专制清独裁。两汉和宋元则更多地着眼于分工:汉是行政、军事和监察,宋是行政、军事和财政,元又回到行政、军事和监察。
贞观二十一年(647)五月,李世民在翠微殿发表讲话:贵中华贱夷狄由来已久,只有朕爱之如一,因此各族人民都视朕为父母。
李世民的祖母、母亲和妻子都不是汉人,他的“爱之如一”也未必就是虚情假意和政治谋略,尽管一团和气的背后难免刀光剑影。
民族团结的局面毕竟形成,文化交流的通道也已经打开,海纳百川兼收并蓄的大唐注定将会异彩纷呈。
秦汉文明虽然已经具有世界性,隋唐却更是世界性的超级大帝国,影响力之广远超其版图。
大唐固然影响了世界,世界同样影响了大唐,影响是双向的。
坊的独立性和封闭性很强。它们都有围墙和坊门,大坊四个,小坊两个,由坊正负责,清晨开门傍晚关闭。各坊之间的南北距离均在40米左右,坊内则有街道和小巷通往各家各户。规模如此之大的坊居然星罗棋布于长安城。“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东西两市是长安的商业区。大体上说,东市是国内贸易中心,西市是国际贸易中心。从奇珍异宝到针头线脑,一应商品不是买于东市,就是买于西市。久而久之,购物就变成了“买东西”。
大唐境内的外国人不在少数,融入的原因也五花八门。
吸引其他们的是:财富,机会,制度,文化。
大唐正好搭建了这样一个交流传播的平台,满足的需求是双向的,受益也是双向的。外域文化让唐人大开眼界内心丰富,唐制度和唐文化则启迪着其他民族的心智。各国和各民族的使节、商人、僧侣和留学生从这里起飞,中华文明传播到东亚、中亚、西亚、南亚、西欧和北非。
就性质和品质而言,文化无优劣。作为人类生存和发展的方式,任何文化都有存在的理由和权利,也不具备可比性。
品质无优劣,形势却有,态势也有。问题在于优势不是永远的,具有优越性也不等于一定具有世界性。中华文化怎样才能长期保持优势,处于弱势的其他文化又将何以自处?
突厥、回纥和吐蕃选择了坚守。他们虽然也懂汉语,识汉字,使用的公共语言却独立自主。
日本和新罗,却选择了全盘汉化的文化战略,不惜在日文和韩文创造之前大量直接使用汉字,唯恐不能与中华文明有着共通的文化标识。
大唐同样面临选择。大唐选择了开放和包容。开放是对外而言的。任何人都可以进来,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包容是对内而言的。任何外来文化都能为我所用,国民则完全可以各取所需。
一个王朝和国家,越是政权不稳统治动摇,就越是对内拼命钳制,对外顽固排斥。相反,如果相信自己的政权稳如泰山,自己的文化浩如沧海,那就会打开所有的门窗,对外来文化一视同仁地照单全收。
唐人有优势,也有优越性,却没有优越感,反倒对外来文化表现出好奇心,对其他民族表现出平常心,既不妄自菲薄,也不仗势欺人。因为他们相信,任何文化都不能颠覆我们的传统,只能成为自己的养分;他们也相信,文明不是私有财产,它属于天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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