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老去
                   文/陈兴中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回到故乡，回到玫瑰色的童年。
       那是一个大雪后的早晨，天空灰蒙蒙的，我和村里的几个小伙伴拿着扫帚在打麦场上扫雪，尔后我们便在一根小木棍上拴好绳子，支起笸箩，然后拉着长长的绳子躲在场边的麦草垛下，敛气凝神，静待麻雀的光临。
       “门可罗雀”，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活实相，也是我们童年最高兴最得意的故事。对于今日城乡的孩子，它或许只是一条成语，深埋在词典和书斋里，并且莫名其妙。不要说扫雪，在雪地里结伙扣麻雀，即便是近距离看看麻雀，或许都已成为奢侈。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常常陷入回忆，回忆那些曾经的人与事。在回忆中，我会感觉温暖，感觉自然的美好和人世的贞亲。
       约略记得，有谁人说过:回忆，是老年的象征。
       由此，我知道自己一定是老了！
       对于老，我没有任何忌讳。
       人生的老年，好似春花秋月消磨后静谧的冬天，虽然是夜长昼短，寒风凛冽，却也有红泥小火炉的自在与安闲。
       我不很习惯成天看着《老年生活指南》生活，也不喜欢那些部长、教授关于老年人如何如何生活的说教，因为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是一个活生生的独一无二的生命个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环境，都会有各自不同的生命体验。  
       生活的经验，五彩缤纷，因人而异，不是权力与权威的专利。
       因此，我也不很相信那些五花八门、眼睛盯着老年人钱袋子的所谓保健机器和药品食品的功用。我宁愿相信，中国的太极拳和清晨黄昏的散步，无价却又优于跑步机。在我心里，那里不仅有新鲜的空气和沿途的风景，还有天道人意。
       毫无疑问，对老年乃至所有的人来说，身体健康都很重要，但我却不很赞成“神马都是浮云，健康才是唯一”的人生哲学。我以为，人毕竟是人，既不同于普通生物，更不等同于机械，有生必有死，生老病死，既是造物的意志，也是上天的意思，哪怕痛苦，哪怕恐怖，除了接受，却也无法逃避，是人人必须经历的生命过程。如果说世界上真有“公平”一事，唯一的可能就是一个“死”字。比如秦始皇，汉武帝，嘉靖皇帝，康熙大帝等等等等，虽然他们贵为一国之君且手中握有无上权力，虽然他们为长生不老斋醮炼丹，绞尽脑汁，做足了功夫，但却无一能逃脱一死。
       孔夫子是人类智慧的化身，他老人家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人生若果能有这份从容，不说是诗意，至少也可说是不虚此行，不枉此生！
       这样的人生，在我眼里，可说是理想人生的范型。
       往后的日子，我将于平和岁月中默默沉潜，在老去的年华里淡淡喜悦。
       美国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博士，是一位深切关心人类、非常热爱生活而又极富同情心的人，同时又是一位具有充沛精力和献身精神却又对一切经验都持开放态度的人。他对人类的卓越贡献，在于从人本主义的立场出发，经过对个人和人类社会的独特研究，提出了人类需要发展的新思想，并在此基础之上建构了一个关于人性的乐观主义的、人道主义的理论，指出了我们所有的人都有与自身发展相适应的能力这样一个鼓舞人心的事实。他不仅向人们展示了一个研究人的人格的新尺度，而且也提供了研究人类心理学的全新方法。他的态度和方法，被世界上许多人看做是“受欢迎的、抗行为主义的机械主义特性、和抗心理分析的阴郁的绝望特性的解毒剂”。
       他的话洞达而温馨，说明人类在生命流程的各个阶段，都有与自身存在相适应的能力和解决问题的方法。
       流年岁月，太过美好的事情总会招惹嫉妒。
       俗语说，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就会为你关上一扇窗，反之亦然。在人生的漫漫长河中，好的运气会有，但不大可能总是围绕着你。
       世间之事，大凡有好的开头，就难保一定有好的结果。无论说它是天意，还是宇宙运行的规律，都不很重要，因为有许许多多的过往或例子，就摆在那里。
       老是人生难得的际遇，可遇而不可求。虽说老年生活有诸多不便与不尽人意，但能够从容地活到老，还是应该庆幸的。因为那里更多的还是荣誉，所以应该感恩，应该知足，应该珍惜。
       古语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此话绝对不是诳语，而是人类累世经年的经验总结。
       秦始皇活了49岁，汉武帝活了69岁，唐太宗活了51岁，成吉思汗活了65岁，亚历山大活了33岁，凯撒活了58岁，彼得大帝活了53岁，拿破仑活了52岁，王勃活了26岁，李白活了61岁，杜甫活了58岁，韩愈活了56岁，柳宗元活了46岁，李贺活了26岁，李商隐活了45岁，杜牧活了49岁，欧阳修活了65岁，苏轼活了64岁。所有这些人类精英，可悲都是天年不永。
       乾隆皇帝是帝王翘楚，他既是个老寿星，也可说是个例外，他老人家活了88岁，可谓凤毛麟角，在有文字记载的史籍中，他的长寿，是中国皇帝第一。除了生存环境的优渥，亦可说是洪福齐天，可望而不可即。
        人生如白驹过隙，渺小如沙尘。说到底，老又是无可奈何之事，所谓“老而弥坚”，“返老还童”，不过是安慰老年人的一种委婉说法而已，听听可以，但千万不可认真。对于老，人们最可取的态度或许莫过于坦然面对，安然处之。如是而已。
       人生就是一朵浪花，就是一场赶考。诗意的人生，可以是激流勇进，也可以恬静如雏菊，可以是五彩斑斓，也可以是深情而自然，只要问心无愧，只要不是光阴虚度，就是一份不错的答卷。
       风过云起，沧海桑田。对于生命，我们应该懂得尊重，懂得敬畏，但更重要的是要有一颗虔诚的心，一颗平静的心。如此，当大限来临时，才会从容，才会坦然面对。
       有哲人说，“个体的死亡是群体发展的必要条件”，“人如果都不死，人类就不能进化”。
       宋美龄一生幽雅，1996年，适逢其99岁华诞，她欣然接受记者采访，对于生死，留给世人一个非常沉静、非常通透的说法。她说:“上帝让我活着，我不敢轻易去死；上帝让我去死，我绝不敢苟且地活着”。她的话，知性又理性，不愧为人性光辉的最美肖像。她活了105岁，可谓天命有归。
                   2021年3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