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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时代的巨婴 精选

已有 7143 次阅读 2020-2-22 10:48 |个人分类:吾省吾身|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跟同事讨论这个学期的课程顺便憧憬了一下我们当网红的美好未来。学校开学时间推迟了一个月,如果3月底还不能正常开学,我们就上网课。我一边认真地焦虑着图图的幼儿园不开学给我带来各种死期只能绝望地无休止推迟,另一边虚伪地焦虑着我的学生的一辈子会被这一个月的延期给耽搁了。同事安慰我说院里安排了学生阅读,每天打卡。一听这个打卡,我虚伪的焦虑变认真了,深信学生一定会被这个月给祸害了。

昨天想提交一个项目材料,科研处的负责老师告诉我,张老师,早都结束了啊!啊?!!!我的第一反应是,你们为什么不通知?!其实我是看到他们校内系统发的通知的,只是那时候离死期还早,也匆忙,没有仔细看,更重要的是我深信,他们会像幼儿园老师一样每天早上说一次,吃饭要洗手,中午起来说一次,吃饭要洗手,放学前再说一次,吃饭要洗手。而这个项目的信息,他们只说了一次,让我悲剧的是他们没有通过微信说。我竟然不习惯。

我极其反感工作上的所有事情都移到微信,微信工作群是个坏东西,坏透了。一个通知,校内通知发了,邮件发了,如果能见面还会再提醒,但还是不够,要微信群再发。微信群发了也不够,还要@每个人,郑重其事地说收到请回复。于是各种工作群每天都是哗啦呼啦地收到,加个笑脸还不够,还要加几朵玫瑰。一朵没诚意,二朵诚意不够,意足必三。当然如果是有人中项目了,发论文了,意足还得放鞭炮。一拍脑袋就建群,聊天一言就合,对方马上发来一个文件,赶紧填,要统计。

我的电脑不装微信,因为我知道我就是凡人一个,抵挡不住微信的各种诱惑:公号又有哪些深度文能让我捡一两句装深沉的?圈友的哪些显摆激发了我的斗志?哪些美食勾起了我的食欲?作为一个不得不码得了字下得了地的科研狗,我真的没那么多时间去像海绵一样吸收微信的信息,一把年纪了更经不起那些个信息带来的各种情绪波动。因此我知道我得珍惜生命,远离微信。电脑不装微信,不想看把手机放一边就好,眼不见,心不乱。就跟我当年在科学网的耍酷,只码字不留言不点赞,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那脆弱的心脏。幸运的是,我的保命行为没被科学网的网友们看作是自大傲慢。

但自打工作被微信捆绑,我也被微信捆绑了。比如上面提到的项目信息,当他们告诉我结束了,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我为什么没留意到这个信息,而是你们没有告诉我。当我在微信回复了打下: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在摁发送的那一刻,我意识到我也成了个巨婴。我默默地删去这句话,流下了两行苦泪。我曾经强烈抗议同一个通知反复发送,因为扫一眼也是要时间的。但我竟然在不经意间就不适应只发送一次的信息。曾经那个看完一个通知就能提取关键信息存储的我竟然已经消失于人间了。想到这些,我流下了两行血泪。自打开启了问责制,我们的社会正在从自责转向他责,人人自保导致了人人靠“他”。以前机关行政松散,事情爱做不做,爱知道不知道,你们不知道我还少点工作量;现在好了,问责制来了,大家都可以用截屏了,你看,我是通知了的,他都回复了,所以不是我的错,他自己的错。但没人知道我们有多少精力被耗在重复的通知上?

当我看到要求学生打卡,我想,这个月的打卡会在巨婴路上推他们一把,他们这辈子真的会受这个月的影响。很多人都觉得打卡是个好东西,监督才有进步。而我总觉得监督对一个完整的人带来的负面远比正面作用大多了,因为监督让我们把自律转成了他律,把自己本该承担的责任转移到了一个第三方,事情的担当由向内驱动转向向外驱动。我开学总会跟学生说,我的课堂可不可以请假和迟到,可以,只要你承受相应的扣分;作业可以不交或不按格式吗?可以,只要你承受相应的扣分。当然我们每个人都是向内和向外驱动的复杂结合体,在某些特殊时刻,比如情绪极度低落等可以考虑用向外驱动启动向内驱动。但当我们整个体系都是对向内驱动的不信任,考核都是向外驱动的时候,我们在培育着一代又一代的巨婴。

我希望学生向内驱动,但我从来不用反人性的任务挑战他们。比如我从来不会在五一十一这种假期布置难度大或量大的作业。因为我曾年轻,知道这种假期就是用来废的(还记得YC的废人甲乙丙丁吗?)。如果你非要挑战他们的本性,那大概率他们都会被玩得不痛快学得更不痛快的纠结而折磨终生。微信打卡同样道理,我去打卡,我要不要看一个推文,就2分钟,我要不要刷一下朋友圈,只刷不点赞,就1分钟。等你回过神来的时候,往往都一早上过去了。社交媒体极大程度模糊了传统社会发展起来的场域,就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到什么场地做什么事。很少人意识到每一次场域的穿梭都是消耗时间的,消耗脑细胞的。场域无线,人生有限。

你可以说,打卡的出发点是好的,你自己的自律不行。记住,人生而为人,不为神。还有人会说,不打卡他们不做怎么办?与其焦虑他们不做,不如将精力放在设计他们感兴趣的任务和可行的考核检测。感兴趣?他们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真的吗?可行,怎么个可行?能让对方承担他该承担的责任的都是可行。

我教写作,试过课堂让学生读一段长文,他们痛苦不堪。我微信群里一段话交代三个事情,他们通常只能get only one。我不得不再第二次第三次交代。我要求他们课堂不能用手机,第一个学期学生鬼哭狼嚎地反抗,第二个学期有学生说,手机放进书包的那一刻开始变得心安。

每次打开手机,都会有各种文件,我需要把它们存在手机上,用qq传到电脑,之后再从电脑传到qq,再从微信分享给对方。随着越来越多的文件,我开始自我怀疑了,毕竟能按我要求通过邮件发送文件的只有我的个别学生。每在qq和微信之间捣腾一次文件发送,我都觉得自己是西西弗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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