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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亚当斯密开始,经济学家一直希望理解人类社会的经济规律:考虑一群自利的人所组成的一个社会,假如这群人可以自由的生产商品并自由的进行交易,那么这个社会最终可以井然有序的运行吗?
除此之外,一个更深刻的问题是:这个生物群落会以什么样的模式演化?
亚当斯密认为存在着一只“看不见的手”,会使得这个社会很好的运行起来,并且只有在个体“自利”和“自由”的条件下才可以保证社会群落运行的效率达到最高。后世的经济学家们将这个效率最高的状态称为“一般均衡状态”,并构造了一组方程来描述这个状态。这组方程就是著名的“阿罗-德布鲁一般均衡方程”,它们好似经济系统中的“牛顿方程”,是现代经济学的标准模型。尽管阿罗-德布鲁一般均衡方程是一个很漂亮的模型,但是经济学家很难通过这组方程解出社会的“真实状态”。道理很简单,阿罗-德布鲁一般均衡方程是一个“多代理人方程”,与“多体牛顿方程”类似,可导致“混沌”[1]。所以,仅仅依靠阿罗-德布鲁一般均衡方程是很难理解社会是如何演化的。
但是最近,Tao(2016)证明假如一个社会不仅服从阿罗-德布鲁一般均衡方程,并且还是产权明晰、司法公正(即,罗尔斯公正系统)的,那么该社会将自发生成“秩序”——指数收入分布[2]。这就是所谓的“自发秩序”。具体介绍可见博文《自发经济秩序:竞争与公正的社会演化过程》。简单来说就是:人类社会在演化过程中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收入分布”结构,但是在罗尔斯公正的环境下只有“指数收入分布”是“自然选择”的结果。由于指数收入分布在自然选择过程中“幸存”下来,所以被称为“自发秩序”[2]。更有趣的是,在所有的收入结构中,只有指数收入分布所形成的社会结构其“技术水平”是最高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类社会的进化是向着更高的“技术方向”演进[2]。
自发秩序的具体函数形式为[1-3]:
其中P(x)代表收入水平高于x的人口百分比。u代表边际劳动-资本回报,它正比于社会的失业补偿金。
这里简单的说一下自发秩序(1)的适用范围。由于自发秩序理论基于阿罗-德布鲁一般均衡方程,而后者只能描述规模很小的个体户(中产阶层以下)之间的竞争,因此自发秩序(1)不能描述高收入阶层(中产阶层以上)的居民收入分布。此外,自发秩序(1)显示收入水平x有一个最小值u,因此自发秩序(1)不能描述收入小于u(超低收入阶层)的居民收入分布。总的来说,剔除掉高收入和超低收入阶层(占总人口大约5%)之后,自发秩序(1)理论上适用于中、低收入阶层(占总人口大约95%)。
根据前面的介绍可以看到,形成自发秩序的条件还是比较苛刻的:产权明晰、司法公正的自由竞争社会。因此我们只能期待在那些完善的市场经济国家观测到自发秩序。
目前我们收集到来自欧洲、北美、拉丁美洲和亚洲(包括中国)的67个国家和地区,并发现这些国家的中、低收入居民(占总人口95%左右)全部服从自发秩序[4]。见图1—图3,其中拟合直线代表指数分布函数,其拟合优度均在0.99左右。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英国的数据最详细(图1),有99个分位点,剔除掉高收入阶层(占3个分位点)之后(见图1左),剩下的96个分位点与指数收入分布拟合优度达到0.999以上(见图1右)!
图1:英国
图2:欧洲国家
图3:亚洲、北美、拉丁美洲的其它国家和地区
从图1—图3的拟合效果来看,自发秩序确实完美的符合现实数据。但是仅仅是这样就可以证明自发秩序的合理性吗?显然不是。
根据实证主义的精神,一个理论是合理的,不光要其结果吻合数据,还必须要其理论预言也吻合数据才行。例如,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可以给出水星近日点进动的正确理论值(已知结果),但是这还是不足以说明广义相对论的正确性。只有“遥远星光在太阳附近的偏折角度1.75秒”(广义相对论的理论预言)被观测到才能证明广义相对论的正确性。
那么自发秩序理论有“可被验证”的理论预言吗?
答案是肯定的。自发秩序理论(1)预言边际劳动-资本回报u线性的正比于社会的失业补偿金w。严格的结果如下:
将自发秩序公式(1)拟合现实数据容易得到u的理论值。在另一方面,OECD国家已经在官方网站上公布了其成员国家失业补偿金的实际数额w。因此公式(2)是非常容易检验的。就现有的OECD的26个成员国数据(4个年份的截面回归),我们得到随后的结果,见图4,其中MLCR代表u,UC代表w。
图4:OECD的26个成员国
图4显示u和w之间的线性相关系数在0.9左右,P值小于0.001,是强烈的正线性相关关系。因此,我们认为理论预言(2)被初步证实。这是对自发秩序理论的一个有力的证据。在应用方面,结果(2)对改进社会的税收福利政策具有潜在的实践价值:比如增加u可以降低中、低收入居民间的收入不平等程度[4],而方程(2)暗示可以通过增加失业补偿金w来提升u。不过我们也提醒,补贴失业补偿金的税收不能来自中、低收入阶层本身。
当然,必须强调的是,理论预言(2)是基于一个独立经济系统被推导出来的,因此像图4这样的截面回归只能是一个较为粗糙的办法。要想得到比较精确的结果,一个好的办法是利用一个国家的时间序列数据来做回归。当然,这是下一步将要进行的工作。
最后,我们的研究还留下一个疑问:社会进化按照指数收入分布(自发秩序)的模式进行演进,从而可以保证其社会的技术水平最高。这有什么更深远的意义吗?
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问题,但是却已不能在这篇文章中做出回答。
这篇论文《Exponential structure of income inequality: evidence from 67 countries》[4]的合作者包括杭州电子科技大学的吴相俊博士,成都电子科技大学的周涛教授,美国马里兰大学的Victor Yakovenko教授,西南大学的学生鄢伟波、黄彦毓相、于晗,美国马里兰大学的学生Benedict Mondal。
论文下载链接:
https://link.springer.com/article/10.1007/s11403-017-0211-6
参考文献:
[1]. Tao, Y. Universal laws of human society’s income distribution. Physica A (2015) 435: 89–94
[2]. Tao, Y. Spontaneous economic order, Journal of Evolutionary Economics (2016) 26 (3): 467–500
[3]. Tao, Y. Competitive market for multiple firms and economic crisis. Phys. Rev. E (2010) 82 (3): 036118
[4]. Tao, Y., Wu, X., Zhou, T., Yan, W., Huang, Y.,Yu, H., Mondal, B., Yakovenko, V. M. Exponential structure of income inequality: evidence from 67 countries. Journal of Economic Interaction and Coordination (2017).
https://doi.org/10.1007/s11403-017-0211-6
笔者后记:在这篇博文中笔者还想特别感谢一下Journal of Economic Interaction and Coordination的一位经济学家审稿人,他指出论文对边际劳动-资本回报u的参数估计可能导致“不一致”(inconsistency)。正是对这个问题的思索,导致笔者证明了一个漂亮的统计学定理,见论文[4]中的Proposition 3,笔者称之为“截断参数的一致收敛定理”,从而一举打消了审稿人的疑虑。这是笔者为统计学领域所作出的第一个基础性的工作。分析学是笔者最为擅长的本事,因此证明这个定理的过程笔者很享受,它让笔者仿佛又梦回到当年学习实变函数的美好日子。感觉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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