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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6月8日……终于来了。我等这一天,等了五年了。5年前我从麻醉中醒过来,被告知我乳房上那个不经意间摸到的硬块,是癌:浸润性乳腺癌。即使切除,这个东西在五年内,随时都会反扑回来,以迅不可挡的速度蚕食掉自己的生命。而如果五年内,我能把它抵挡在生命之外,我就康复了。
五年前,2017年6月8日,曾经是个遥不可及的日子。中间面临太多的风险和考验。尤其是在自认身体很健康的时候,癌症就带着死亡,猝不及防地把我对生命的信心完全摧毁,而在摧毁的废墟里,在死亡随时都会杀个回马枪、置我于死地的岁月里,生命的脆弱,在我,就不只是口头上的言语,而是深植于内,和恐惧相拥而眠,随时都可能把自己毁灭的不定时炸弹。
在感慨生命的脆弱、想竭力维护生命之外,也忍不住想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如果生命仅仅意味着活着,而不去追求其意义,那生命也无异于行尸走肉,竭尽全力地维护这种生命,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而如果没有生命,又该用什么来实现人生的意义?再大的意义,又该用什么来承载呢?所以,在活着和追求意义之间,我们不得不寻求一种平衡。姚贝娜在手术后,走向生命的更高峰,她用生命把意义阐释地近乎完美,就正如她在好声音里说的,我可以没有明天,但我不能不为自己活……活着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把自己定格为一个符号,代表着在这个领域,人类所能达到的境界,确实是意义的最高表现方式。但没有明天,那个符号又能延续多久?
我之前并不知道她,只是她去世后,很多朋友向我提到她。尤其是逆反期的儿子,在他的QQ空间里发出他自己的宣言:
看到姚贝娜逝世的消息有点悲哀,想到母亲也得过这个病,况且也正好在三年这个当口,总感觉像是什么堵住了心口。我要好好待我的母亲,至少要她快乐。
于是便查了查她的资料,看到她在好声音里演唱《也许明天》的视频。看到她一头短发,朝气蓬勃、英姿飒爽地走向舞台,向世界宣告着自己欲望的时候,我真的很难相信她真的已经被病魔击倒,已经永久地离开了我们。而几位大碗级的明星争抢着要她的场景,在对她的声音进行充分肯定的档口,对她的生命也展现了一种什么情怀呢?欣赏?怜惜?还是占有欲?我不知道多少人能够理解姚贝娜那首《也许明天》的歌曲里,那种因为对未来缥缈无依,因而竭尽所能想抓住些什么、支撑自己走过人生的欲望。
我后来看过一个采访视频,说她对人生的规划,就是尽可能地唱出一些歌曲,那么,她最后为歌而累,而亡,也算死得其所……只是,忍不住想,如果能够回过头来,让她重新选择,当她知道,她这条路的尽头是生命在33岁时终结,她会不会选择另外一条路,把脚步放得慢一些,把生命的内涵阐释得更深刻一些,唱一曲也许寂寞,却更为柔长的歌曲?那么,她的生命,如果还能延长,还会蕴藏起什么样的欲望,想要来完成?
那年生病,在朋友的推荐下,看了于娟的博客。于娟在国外拿到博士学位后,到复旦大学做老师,正当事业走向正轨,想要向人生高峰攀登起飞的时候,得了乳腺癌,经过种种痛苦的治疗过程,最终没有留住她年轻的生命。她有太多的不甘心,也有太多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去做,因而她把她的书起名为:《此生未完成》。那年,我也是刚刚从比利时Antwerp大学拿到博士学位,那年,我也是刚刚获得自然科学基金的资助,准备在科研的道路上一展风采,也准备把多年在人群中被倾轧的痛苦,痛痛快快地释放出来,以牙还牙地体会一下胜利者的快感。却很适时地得了乳腺癌。在痛苦之中,悲叹于生命的脆弱之余,却也让我更深刻地体会到生命的宝贵,值得我们用尽心思地珍惜。而在这脆弱而宝贵的生命里,我们只能捡拾其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携载并相拥而行。而那些无关紧要的,世人所热衷于追逐的所谓名和利,就毫不惋惜的卸掉,轻装而行了。
那时候,也列了一个单子,大致的意思是,如果我还能活三年,我要做什么,而如果能活四年,我要做什么,如果有幸能够活过五年,我这一生要做什么。似乎都是一些非常具体的事情,比如做完自然科学基金项目,比如把儿子送进大学等等等等。而现在回过头来,发现这些东西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经过这一切,我还活着,爱着人,也被人爱着。而上帝赋予我们灾难的同时,也赋予了我们力量来克服这些灾难,而那些没有经历这些灾难的人,是永远不能体会这种力量的,而这些力量,是我们所能给后来者所留下的宝贵财富,在他们再遇到这些灾难的时候,就知道路该如何走过。
我一直想知道,姚贝娜在尽情唱歌的时候,是否就真的如所表现的那样精力充沛。在我小心翼翼地迈步走向新生的时候,我似乎一直在和无力相伴,身体内的器官依次体现出某种弱态,不能很顺利地实现他原有的功能。先是胳膊、腿、膝盖和腰,然后是眼睛、脑子和心脏。这些器官,都在使用过程中,其本身的功能经历逐渐恢复的过程,并不断地强化,甚而至于,有时候,我觉得这些器官都获得新生般的感觉。而这个过程,我们必须用自己的感觉,细细体察出这些器官的感觉,当这些器官疲累到一定程度,一定要充分地休整,让这些器官恢复起原有的活力。而在强度不断加大的过程中,这些器官的功能也就逐渐强大。而姚贝娜在尽情唱歌的时候,太过投入,就忽视了这些器官所给她传来的感觉。从绝症中恢复的过程中,追逐意义,其实是刀尖上的舞蹈,美轮美奂中,也危机四伏、杀机丛生。
五年里,大家每一次看到我,都会恭贺我气色好多了。我也因此知道,其实,他们之前说我好,甚至包括当下说我好的时候,我的气色都是有些疲弱的。甚至现在,每周六,我都只能卧床。我曾经试图在这一天工作,但脑子里脑浆似乎在脑壳里摇晃着,想要想起些什么,把思维连贯起来,总感觉脑裂了般,那根思维的线,很难贯穿起来。幸而卧床一天后,就能恢复过来,休息充分,可以有效开展下周的工作。
五年里,我一直坚持着工作和科研。尽管效率不及从前,但从未止息。我不敢把科研和工作定义为意义,但深刻地透视种种现象后面所隐藏的规律,还是给自己的生命增添了一些色彩……至少不是虚空的。这五年,在这种体质里做科研,自己知道自己多么艰难的环境里做科研,说实话,还是很为自己骄傲的,而起码这种骄傲,也让自己能够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五年后,我坐在图书馆11楼的办公室,看花灯初上、气定神闲。我突然摆脱了死神的纠缠,可以期待儿子的婚礼,可以想象子孙满堂、儿孙绕膝,去预测寿终正寝,甚至经历更多的灾难,积攒的更多的智慧和力量,把自己的人生提升到更高一层的境界……于娟把她的博客起名为“活着,才是王道”。是啊,活着真好,有当下可以享受,有意义可以追逐,有未来可以遥想,有力量可以承受灾难……人生美好,还有美过此的吗?
行文至此,突然明白此生,我终究想要什么:活到终老,追逐生命里所有盛开的意义,把生命过得充实而美好。
而这五年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历练!这期间所经历的所有,都是人生的财富。我想用“”此生要完成“”做为标题,把这些经历写出来,出版一本书,给那些经历过或者将要要经历相同的困境的人们,一些信心,让他们能够走得比我更好。之前放疗化疗的时候,写过很多。而内分泌治疗后,就写得少了。前些天一个博友的妻子开始内分泌治疗,问我该注意些什么,才知道我忽略了这方面的内容。因为平时工作比较多,我祈祷神赐我周末工作的能力,让我在周末的时候,专心专意地写这本书。
一直觉得6月8日是我手术的日子。所以,一直想着在6月8日写这篇文章。6月6日,突然发现6月8日,原来是我阴历生日。冥冥之中,一直觉得是神在启示我,新生命的开始。但在写的过程中,参阅了当时的记录,发觉我其实是6月5日做的手术。无论如何,差别不是很大,前些天,做了体检,一切正常,我的生命从此走向另外一个阶段,我有理由期待更为丰盛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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